第十九重天。
二十八星宿所在。
翼火星君瞅了一眼自己的翼火星,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舍之色,他开口朝身前的大汉问道,“猿老大,真要听玉帝的把翼火星推进天河里?”
这翼火星君本是在大商西境鲜水地界的一头蛇妖,唤作鸣蛇,有四翼,善火法,占地为王,曾勾引地火将一条清澈江水炼为熔浆,玄仙巅峰的修为,但不知从哪听说自己的名号已经在搬山师的猎剿名册里,便急忙忙逃出属地,最后接受了参水星君的招揽,上天任职。
上天后,他受封翼火星君,决口不再提过往人间的匪号,开始着手炼化了翼火星,得到古妖庭大将赤水的传承,修为突飞猛进,如今以及摸到金仙境的门槛了,而且这翼火星里还有不少秘法传承,他尚为炼化完全,又岂舍得就这般使其坠入天河?
参水星君瞥了他一眼,“这翼火星是玉帝给你的,你的星君身份也是玉帝给的,只要你听话,自然还会有第二个翼火星。”
翼火星君点点头,但脸上还是有犹豫,“可若事后被天蓬元帅知晓了?”
参水星君脸色一冷,厉声道:“知晓又如何?玉帝是君,他是臣!”
翼火星君心中对此言颇不以为然,玉帝是君,就算日后天蓬元帅知晓了是玉帝授意也不能拿玉帝如何,但自己却只是一个新进的星君,天蓬元帅还拿捏不了自己么?
无论如何,翼火星坠入天河,自己起码也要受一个监察不利的罪名,至于星核老化,乾坤法禁失灵这个由头,真的有人会信吗?
而因翼火星坠入天河后所带来的业障,翼火星君暂时都不去想了。
虽说心中忧虑,但根底浅薄的翼火星君也知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见他狠狠一点头,“听大哥的!”
参水星君缓缓点头,虽看上去面色平静沉稳,但用力捏紧的拳头还是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安。
原因无他,天蓬元帅带来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
他脑中再次响起天蓬方才的话语,“昔年本帅跟随大禹帝君治水,曾亲眼见帝君于淮水拘禁一头白首青猿,如今安好乎?”
此话无首无尾,当时在场的众仙家皆不解其意,但参水星君又岂能不知?
那白首青猿正是自家淮涡水猿一族的老祖,千年前称霸淮水的妖族巨擘!
他只知天蓬元帅乃是大法师的记名弟子,却不想还曾效力于那位压胜天下水裔的大禹帝君!
太清一脉贵为道门尊首,虽说门下弟子主修一个清静无为,从不惹是生非,但这洪荒天下任谁也不敢主动去寻太清弟子的晦气,况且天蓬元帅身居三界第一劲旅、天河水军之主的位子,又岂是好相与的?若不是玉帝暗中授意,自己又岂会在言语上挑衅天蓬?
这下倒好,又冒出个大禹帝君随侍的身份。
这头参水猿传承不凡,自然是知晓大禹帝君的厉害,昔年帝君治水之时,所到之处,占领着各处江河湖泽的水属精怪,莫不俯身以供驱使,但有相抗者,便成了大禹尺下的亡魂。
参水星君听族中长辈讲的清楚,自家老祖当年不过是托大,将大禹帝君传来的击山泄洪的口信怠慢了半日,堂堂大罗金仙的境界,竟是连抵抗之力也无,便被大禹帝君以秘法化为石像,铁索缠颈,金铃穿鼻,沉埋在淮水淤泥之中,至今不见天日,不得自由!
幸得当年帝君治水片刻不得歇,无暇理会四散逃命的淮涡水猿族人,这才让这一族得以存活,后来帝君平定水患后便隐世不出,直到大夏立国百年后,四处逃命的水猿这才回到淮水,但却再也不敢兴风作浪了,只是暗中想方设法唤醒被帝君封印的老祖。
再后来,成汤灭夏,时间一久,这群水猿便故态萌发,又开始为祸两岸,这次听说大商也要肃清山水,这群水猿便想起来当年之事,不敢与之争锋,又星散逃了,其族中有一翘楚,更是投奔了天庭,摇身一变,化作了星君。
便是这位参水星君了。
大禹帝君当年何等霸道,依参水星君看来,这位曾随帝君治水的天蓬元帅兴许是受了帝君行事的影响,也是极为霸道的性子,哪里有半点的清静无为的样子?
再想想大禹帝君那通天彻地的水法与层出不穷的秘术,只要天蓬元帅能得其一二,参水星君自知对上只有逃命的份。
而想要这位元帅不秋后算账,恐怕是件难事。
可转念一想,玉帝身份那是何等高贵,自然说话算话,保下自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过了这一遭,那便是玉帝的心腹,来日富贵可期。
参水星君心里念头纷杂,患得患失,便愈发烦躁,便开口催促翼火星君,“快些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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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天地的另一处,角木星君府邸。
同样早早离席的角木星君负手站在一处玉栏之后。
角木星君感知着天地动荡,望着远方那颗红色的炽热巨星缓缓离开了它本该在的位置,破开了云层,往下坠落,然后急剧加快,拖拽的红色尾光贯穿了数层云界,呼啸着冲向六七重天交界处的一段天河。
“大手笔,一石数鸟,果然是玉帝呀。”
角木星君低声自语。
随后,只见他张嘴吐出一团青气,青气在角木星君身前翻滚,然后化作一条五尺长左右、介于虚实之间的青鳞小龙,小龙额头处有粒碧色华光,这便是角木星君引以为傲的本命蛟珠,这颗蛟珠带有一缕先天乙木精气,后来又融合一滴孟章神君的精血,其品质,比四海里大多龙族的龙珠都要高上不少。
角木星君轻轻一挥手,小青龙一个扭身,便钻入了虚空中,竟是连一圈空间涟漪也没有激起。
一道心念依附于本命蛟珠之上,倏忽不见,星君本尊依旧负手站在玉阶上巍然不动,低头俯视,鸟瞰下界。
以他如今的身份与境界,能看见的自然不止是那颗天火流星即将撞击天河的瑰丽恐怖之景,透过十数层云界,天河决堤、天瀑倾泻、水淹人间的一幕幕同样尽收眼底。
包括南瞻部洲北方那条大江里,有成群黑蛟引水入蛟龙沟。
“黑龙江水神。”
角木星君龙目阴沉,晦暗如潭,自语道,“老夫倒要看看,最终我蛟龙沟一族的儿郎,是随你这凡间水神在沟渠里巡弋,还是随老夫在星海中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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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重天,天河水军晏水部营地。
主将王煜着金甲皂衣、手持长戟,踏浪而行,奋力将一头邪魔劈成两半,同时大喝,“天河贯六重天,今日竟有五重流域邪魔暴乱,五丁都司可曾查明起因?!”
有副将答,“不曾!”
“联系到元帅了吗?”
“联系不上,有弟兄传回消息,玉帝醉酒沉睡于广寒宫,卷帘大将军随即封锁了广寒宫,弟兄们进不去,传音传念一应法术皆被隔绝。”
王煜怒吼一声,“岂有此理!怎会如此之巧!再等半刻钟,若还是联系不上元帅,即刻击碎帅帐中的帝锺!”
军中传令兵大声应喏。
也是在此时,一兵卒厉呼,“将军,天上!”
王煜闻言抬头望,只见一火红巨球拖曳千万里长尾破空而来,如灭世天崩。
王煜将军目眦欲裂,暴呼,
“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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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东郊,司天监。
司天监虽在数年前改名为监天司并入了大祝寺,但由于这个衙门与大商朝同岁,比大祝寺的设立可早太多了,所以朝歌百官还是习惯以司天监称之。
司天监并入了大祝寺后,便更换了办事府衙,从原先的监天台搬至了完工不久的摘星楼。
监天台位于寸土寸金的朝歌城内,所以占地并不大,而且位居王都,高度上也有限制,随着大商朝对天界的戒备日益加重,这极早前建造的监天台便有些不够用了。司天监官员与一应观测卜算的法器搬走后,监天台便开始重新修缮改造,将来会成为大祝寺在朝歌的总枢所在。
朝歌东郊处的摘星楼是十来年前子受下令建造的,由后宫三贵中的苏贵妃负责督造,历时十四年完工,足有三十六层,高千尺。
摘星楼位于一口地气蒸腾的活穴上,楼上有无数灵纹,与上升的地气构成了一道名为“地涌金莲”的护楼法禁,能隔天人窥视。
摘星楼之巅,仿佛触手可及不久前才显化的云海。
两位老人在栏杆后盘膝而坐,一前一后。
后者衣着考究,头顶高冠,腰悬美玉,但面容却是怪异,有眼无珠,眼中长手,手中生眼,寻常人见着定是不寒而栗。
正是上大夫杨任。
在杨任之前的,是一个身着深紫袍服的年迈老者,老者须发皆白,银发以一枚暖白玉冠束着,整齐的长须拖至腹部,如一道袖珍瀑布,袍服上绘有周天星宇与四方神君。
老人看上去便是极老了,脸上皱纹颇深,但精神依旧矍铄,尤其是那对眸子,明亮如星辰。
大祝寺权柄日重,下辖四司,每一司都是庞然大物,所以在设立之初,子受便没有任命大寺卿,由四司各司其事,有要事便由四司少卿商议而决,但随着四司在面对仙宗势力时联系愈发紧密,四司无首、各行其事之局便有诸多不妥,于是四司少卿便屡次上奏请人王子受早日定夺大寺卿的人选。
然而子受心中早有定夺,那便是在督造城隍庙一事中表现出色的上大夫杨任,不过杨任虽浸淫宦海多年,心有沟壑,但对仙家势力却是相对陌生,尤其是观山、都水、通幽三司皆为新设衙门,行事都要摸索着来,子受原意便是让杨任先在四司各履职两年,再晋为大寺卿,可如今局势一日三变,大寺卿之位再空悬下去,属实不妥。
子受思前想后,终是寻得了一名极佳人选暂代大祝寺大寺卿一职,以其能力资历,四司之人应莫敢不服。
便是摘星楼上的这位紫袍老人了。
前司天监监正,前太师,杜元铣。
老太师为当朝资历之最,虽不是修行中人,却凭着一套自悟的食气法门活到了两百岁,实为人瑞,便是当朝闻太师与黄老边帅见着了,也得自称一声晚辈。
杜老太师生来不凡,左眼藏七星,右眼蕴残月,一对法眼据说能察彻三界,当年更是亲手指点过已故西伯侯姬昌的卜算之术。
老太师当年从太师位上退下来后,便因兴致就任了司天监监正的职位,年前受人王之托就任大祝寺卿,并招杨任为副,久坐摘星楼已有半年有余。
老太师仰望青冥,枯瘦的手指在大袖中微颤,突然说了一句,
“火星移位,意在天河,让那几位也早做准备吧。”
杨任闻言脊背一直,不远处一个静侍道童连忙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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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一刻钟后,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亮点,随后亮点急剧扩大,转眼间就好似变成了第二个太阳。
约过了有三百息的时间,天塌一般的巨响才碾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