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
安稳了数十年的蘑菇山,一朝便被彻底的掀翻了天。
密林中可闻吼声震天,稀疏处可见烟尘滚滚。
犹如世界末日来临一般,群兽皆是惶惶不可终日,绝大多数主动舍弃了老巢,开始成批成批的向着山中深处迁徙。
山中本无路,杂草丛生,荆棘密布,可这三天来,数以千计的兽潮,却硬生生的给践踏出了好几条能供人通行的小路。
与山中一片狼藉截然相反,蘑菇山脚下热闹归热闹,繁忙归繁忙,一切却是有条不紊。
白马村中,不分男女老幼皆都齐齐出动,人人手提肩扛,忙碌个不停。
虽然大多数人脸上都带有倦色,但那发自内心深处的灿烂笑容,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不是过年,胜似过年!
望着不远处,长达几丈成堆的“战利品”,站在路旁的刘里正,对着身边闻讯赶来的几位临村里正,语带得瑟的大声嚷道:“怎么样?瞧见了吧!你们这群老家伙,到底是服还是不服?”
“老东西,得意个屁啊!”白河村里正——张大河暗自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一竖大拇指口不对心的笑赞道:“服,当然服了!要不,咱们这几个挨着很近的村子,怎么也就你们白马村出了一名秀才公呢?”
话到这里,他扭头朝身边几人打了个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眼色,又道:“刘里正,我看你们这边好像挺缺人手的,不如让我们村中的青壮也过来帮忙吧?”
其余几个里正立刻会意,看着面前那一只只已经死透的野味,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异口同声的附和道:“对啊,对啊。俗话说得好,邻里好,赛金宝!刘里正,咱们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交情一向不错。有事你就说话,可千万别跟我们客气哪!”
这话半真半假,多年邻居是真,但交情嘛……
说白了,一文不值。
每次见面,点个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至多,也就是开口不咸不淡的问个好,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刘里正虽是古稀之年,可脑子却半点也不糊涂,自然能听明白这话中隐藏的深层意思,内心不禁一阵冷笑,不动声色的说道:“不敢劳烦你们了!我看哪,现在村中人手还勉强够用。等实在不够用了,老朽再向各位张口吧!”
一听这话,几个里正立马就傻眼了。
要知道他们今日来此,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帮忙一词只是场面话,浑水摸鱼,打打秋风才是真正的目的!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们。
谁让白马村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一下子就打了这么多的野味?
附近的村民,不知道倒也算了。但凡是知道的,又有谁能坐得住,又有何人不眼馋?
只是还没等他们张口表示反对,刘里又自问自答道:“怎么,不愿意?行啊,那也无所谓。你们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好了!”
“不行,一口唾沫一口钉,你休想说话不算数!”张大河在几个同来的里正中年纪最小,反应也最快,当即双眼一瞪,大喝道:“刘里正,我这就回去安排人手,随时准备过来帮忙!”
话一落,也不等其他几位有所表示,便风风火火的扭头就走。
不过,人还没往前走上几步,又被刘里正给叫住了。
老人轻轻的一摆手,淡淡的笑道:“张里正,算了。
这人,你就不必叫了!
不过,你们几个来一趟也挺不容易。就各自挑些野味带回去,给村民们打打牙祭吧!”
“真的?”张大河倏地转身,一脸狐疑打量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刘里正,这话可是你说的!”
“当然!”刘里正一拍自己有些干瘪的胸膛,意气风发的吐出了两个字。
“随便我们拿?”又一位里正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双眼冒着绿光,直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野鹿不放。
“自然,只要你们能拿得动就行!
不过,我可把丑话先说在前头。
便宜好占,但也要量力而行。
可别再像几十年前某人那样,明明是自己当时贪得无厌,硬把身子给累趴了。
最后,却又赖到我头上!”
这话一出口,其他几位里正便呵呵的笑了。一个个也不说话,只将有些玩味的目光,投向了当事人。
事情虽然过去很多年了,可到现在他们都记忆犹新。
那一次,山中不知何故失火,焚烧了足足两日。
当时还算年轻的他们,一起结伴上山查看,运气不错之下,倒是捡着了不少被大火烧死的野味。
就是眼前之人,为了想独吞一只两百多斤的野猪,硬是耍了些无赖手段,一个人背下了山。
结果……
野猪是抢到手了,人却大病了一场,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最后,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栽赃到了刘里正头上……
瞧着同来之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张大河不由得老脸一红。
某人?
这刘老不死口中的某人,可不是指别人,正是指他自己——张大河啊!
好在,毕竟是做了几十年里正,脸皮练得够厚,也不过眨眼功夫,便恢复了常态,讪讪的笑了笑,轻声道:“刘里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早就忘了,你怎么还一直揪住不放,耿耿于怀呢?”
“张里正,我可没耿耿于怀啊!我这只是好心提醒一下,省得某人到时候老毛病又犯了!”
“不会,不会,早就治好了。这回,你就彻底把心放回肚里去吧!”张大河随口扯了一句,双手一搓,干巴巴的问道:“刘里正,我们这就……”
“拿吧!”刘里正颇为豪气的挥了挥手。
随即,背负起双手,侧过了身子。
在场的里正,都是认识几十年的老人了。平时谁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早已有数,也懒得再去看了。
一切不出所料。
瞬间,只听“哗……”的一阵衣袂声响起,几位最少年已半百以上的里正,忽地像焕发了第二春,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横冲直撞的奔向了不远处。
人人如同一只只饿极已久的野狼,不顾兽血淋漓和刺鼻的血腥味,就那么贪婪趴在“战利品”堆上扒拉着……
……
半晌后。
望着逐渐远去,踉踉跄跄的几条身影,刘里正苦笑着摇了摇头,暗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并不是故作大方,只是这年头世道艰难,很多人常年都买不起肉吃。
一般情况下,普通村民三天两头的,能填饱肚子就算很不错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现在自己村上好不容易打了这么多野味,全村人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了。
眼下,夏季将近,肉类食物根本就放不长久。
与其让这些野味等着坏掉,还不如施舍一些给隔壁邻居,也算是多结一份善果吧!
老人正暗自想得有些出神,忽然,“砰……”的一声,一道闷响传了过来。
举目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灰尘四起,一道瘦弱的人影匍匐在地,手忙脚乱的捡着野味。
不用细看,刘长富也知道这道身影是谁。
除了那天性爱占小便宜之人,也没其他人了!
于是,这位从不喜欢讲粗话的里正,陡然没来由的低骂了一句。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