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之上,灯火通明。
柳箐回来时,外间的夏雨,依旧处于昏睡当中。
许是因为中途醒来喝过药的关系,她的脸色已经不再是那么苍白,隐约透着一丝红晕。
微微皱起的额头上,不知何时,悄然爬满了细小的汗珠。一头乌黑的秀发,湿漉漉的散开在枕头上,犹如一朵盛开的黑莲。
探手试了试鼻息,感觉已经趋于均匀,柳箐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先掏出手帕替小丫头擦去了汗水,又将被角紧了紧,才站起身,缓缓走到了窗口处,向下望去。
入目处,院落西南角,等着她消息的骆飞,此时正斜靠在一颗大树上,双手枕着头,稍稍扬起的脸庞,挂满了落寞。
看上去,竟是那么的孤独!
柳箐的心没来由的一动,静静的注视了会儿,忽地叹了口气,暗自感慨道:“骆飞,也许这才是你的真实面目吧!”
随后,按照刚才约好的暗号,用力的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说也奇怪,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骆飞就似心有灵犀的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下,只见他咧嘴笑了笑,双手在虚空中比划出了一个“晚安”动作后,便迅速离去,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这个动作有些突兀,也有点轻浮,可却让柳箐莫名的感到一暖,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片刻后。
笑声止住,四周重新恢复了寂静。回想起先前两人争执后,对方那番开诚布公的话语,她的心中又起波澜。
不过,与刚才有些不同的是,她此刻倒是再没有什么怨恨之情了。
之前的两人长谈,这位柳府千金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没什么值得奇怪,世间之事,本就是有因必有果!
事实上,如果先前骆飞什么都不说的话,柳箐估计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夫君,过的是什么日子,又承受了多少的屈辱。
当然也就更不会想到,造成今日这种局面的真正幕后“元凶”,竟然会是她自己!
虽然平日里,夏雨总会时不时提起一些关于骆飞的事情,但她一直都很固执的认为,这些不是子虚乌有的传言,就是十有九芝麻说成了西瓜。
就因为抱着这种想法,柳箐从来就没有把夏雨的话放在心上过,更谈不上去做什么调查。
唯一的一次,还是前段日子骆飞跑去做饭,被她当场抓了个现行,才稍微过问了一下。
可即便是这样,那也并不是小丫头嘴上所说的那样,一心只为了骆飞做主。
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她在月底查账时,发现了二掌柜在账面上动过手脚,却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题发挥,将此人赶出府而已。
至于那次会去厨房,纯粹是骆飞之前与柳万福的争吵,引起了这位柳府未来继承人的警惕之心。
如果不是这样,她很可能又是继续一笑而过,云淡风轻!
很不幸的是,恰恰正是她这种放任不管的态度,给了柳府上下很多人欺负骆飞的底气,直接葬送了书呆子的性命。
好在骆飞并不是弑杀之人,而一切也没有糜烂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否则,不远的将来,柳府必定是腥风血雨一片!
……
翌日上午。
日头还没上三竿,柳箐便起了床。草草的扒了几口饭,又忙完夏雨的事情后,来到了大厅。
和往常一样,柳三林此时正忙着指挥下人们做事,一见自家小姐过来了,急忙上前恭敬的请安道:“小姐,早!”
“嗯!”柳箐点了一下头,轻哼了一声,算是做了回应,脸色平淡如水,半丝笑容也欠奉。
柳三林显然没料到自己热脸竟贴上了冷屁股,不由得感到奇怪。
在他印象中,眼前这位小主子无论何时何地,心情好坏,对待自己可都算得上客气有加,怎么今日却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不是脸,面不是面?
“不对,有问题!”暗自嘀咕了一句,看着对方那张像是铺满寒霜的俏脸,他心中陡然一动,立刻又赔着笑脸试探的问道道:“小姐,您有事吗?”
“有!”又是简单的一个字,柳箐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淡淡的吩咐道:“柳叔,将这上面的人拿下。各打二十棍后,赶出柳府,以后永不准录用!”
“哦……”虽然不知道小主子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柳三林还是乖乖的应了一声,今日明显不同以往,除了小心伺候着,没有其他路可走。
只是,接过来一看,他那刚刚还挂满笑容的脸上,顿时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仿佛被人用力扇了好几个耳光似的。
柳箐给的这张纸条上,人名不少,不用细数也有二十多人,占了柳府下人数目的四分之一,而且都是些年纪轻轻,没有签卖身契的男子。
这不是重点。
柳府虽大,但少了这些人,并不至于会影响府中的正常运转。
就算会,也不碍事,大不了,再重新招收一批新人便是。
这世道,能填饱肚子,委实不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那还不好找吗?
可关键是这份名单里面,十有九都是他多年来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心腹。
这要是一下全都赶走了,自己不仅成了孤家寡人,以后逢年过节的孝敬,又从哪里来?
更重要是,自己夫人的亲侄子,也位列其中,还排在了第一位。
这要是让那母老虎知晓,必定会折腾得自己没有半点安宁啊……
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这位一向惧内柳大管家就准备拉下老脸,开口求情。
同时,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保不下别人,怎么也得保住夫人娘家的这根独苗!
可惜,柳箐根本就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玉手一挥,语气很冷漠却又令人不容置疑的说道:“柳叔,我意已决!你如果想替他们求情,那还是免了吧!”
听到这话,柳三林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虽明知不可为,可想起自家婆娘的德行,还是咬了咬牙,抱着一丝侥幸的张开了口:“小姐,我……”
“怎么?是你耳朵不好,还是我说的话不好使了?”看到对方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柳箐倏地双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连“柳叔”这两个字都赖得加上了。
这话一出口,柳三林哪还有胆量再敢求情。
别人不知道眼前之人的性情,他还能不清楚?
真要惹恼了这位小祖宗,怕是连老主人出面都保不住自己!
当即,吓得背后虚汗直冒,连连点头应道:“不,不敢,不敢!小姐,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话一说完,柳三林便拔腿就走。
他实在是不想再跟这位小主子呆在一起了!
但是……
脚还未抬,柳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等等!”
“小姐,您还有什么事吗?”柳三林心中一惊,转过身,哭丧着脸,忐忑不安的问道。
“三件事!”柳箐面无表情的竖起了三根指头:“第一,从今以后,府中所有下人见到骆飞,必须叫姑爷。任何再敢对他有不敬者,一律严惩不怠,绝不姑息!
第二,赶紧找几个人去将我住处西面的那幢小楼收拾出来,给骆飞兄弟俩居住!”
第三,通知厨房,从今日起,我吃什么,骆飞兄弟俩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