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内冰冷,屈奚倚靠在干草堆起的墙角,有些昏昏欲睡。
铁链碰撞的声音激醒了她,陆时渊已经被狱卒推回牢中。
瞬间清醒,屈奚翻身凑近陆时渊牢房那侧,关切问道:“子思,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还好吗?”
“没什么,不必担心。”陆时渊一如既往的平和,同屈奚一般坐在了干草堆前。
虽然陆时渊努力让自己动作行云流水,但是屈奚依旧辨认出了僵硬,原本齐整的衣服,袖口竟然有血迹蜿蜒出来,濡湿了一片布料,显然陆时渊因为掩饰过度,并没有注意到。
定定地瞧了陆时渊许久,屈奚只觉得原本已经压下的怒意就这样蔓延开来,怒极反静的情况下,屈奚一字一顿,再清晰不过的开口:
“子思,那些人对你动用了私刑。”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陆时渊知道自己隐瞒了不了屈奚多久,但是简单一个照面便被她看出异样,陆时渊还是苦笑一瞬,并没有否认:
“预料之中,还能忍受。”
一个老爹有些权力的世家公子,因为心情不好,所以随意找了个借口抓了人,肆意动用了私刑,谁人身处其中,都会愤世嫉俗,但是在陆时渊口中,不过是云淡风轻的四个字。
还能忍受。
深吸了一口气,屈奚说不出此刻心头是什么滋味,却听那端坐在干草堆休养的陆时渊平静开口道:
“无瑾,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的经历?”
抬眸看着一丈远处的陆时渊,屈奚有一种深深的预感。
陆时渊所讲述的经历,或许会改变她很多想法。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屈奚颔首,应了一声好。
陆时渊默了默,似乎在斟酌着怎么讲述才算合适:“祖父出事,陆家被判的那年,我只有五岁。一夜之间从二品大员嫡孙变成罪臣之孙,我非常不适应,但是并没有人会因此产生怜悯。”
“祖父做官时有不少政敌,如今失势,便有无数人落井下石,那些世家子亦开始轮流欺负我。家中产业被阻,家仆尽数遣散,家产变卖,纵然如此,有时候果腹也难。”
“我深刻的记得,那群人以施舍的态度递给我曾经我吃惯了的珍馐,却在我伸手去拿的时候,狠狠踩在我的手上。我六七岁那年,在私塾成绩不错,但是那群人却施压,逼得我无学可上,要求我伏地做狗,形声屈辱。”
“不仅仅是我,整个陆家,每个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或者屈辱。那群人会利用手中的权势,动用刑法,盘剥利益,平民尚不敢反抗,更何况,我是罪臣后代。如今我已弱冠,祖父一辈恩怨已经渐渐转淡,日子才正常了些许。”
“所以,无瑾,不要愤怒。权势面前,一切都是浮云,这是世道的法则,弱肉强食,阶级森严。倘若有机会……”
陆时渊的话还未说话,就被快步走来的狱卒脚步声打断了。
那狱卒径直走到屈奚牢房前开了门,要将屈奚绑出来。
屈奚并没有过多挣扎,而是在脑海之中飞快分析着这狱卒到底是义父已经打点好将自己放出的,还是刘公子派来绑自己去折磨的。
陆时渊早在狱卒开屈奚牢房门的时候就艰难起了身,脸色苍白却坚定询问道:
“你们要将屈先生带到哪里?如果要动刑,我一人便可以,旁人无辜!”
“呵,这位是上头交代要特殊照顾的,你不够格。”那狱卒阴阳怪气地反驳回去,将屈奚绑走了。
直到被绑走到刑房门口的时候,屈奚内心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
义父不是说刘公子今日应该不会动她吗,那来刑房是做什么?地牢一日游吗?
她下次要再信义父忽悠,她屈字就倒着写!
……
屈奚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狱卒都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更何况屈奚如今是男儿装扮,像扔麻袋一样粗鲁地将屈奚扔进去,砰地一下锁上了门。
陆时渊瞧着屈奚昏迷不醒的样子,吃力凑了过来,因为够不到屈奚,只能一声声唤着。
片刻之后,屈奚迷迷糊糊有些意识,皱了皱眉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轻轻地应了陆时渊一声,任由陆时渊再询问什么,都没再说话。
陆时渊不知道屈奚经历了什么,见屈奚似乎是受到惊吓,只能选了能距离屈奚最近的位置,温声说着一些话安抚她。
春风化雨一般声音,极好抚平了屈奚的心悸,她闭上眼,不久前的遭遇还恍若眼前。
若真的动用私刑,皮肉伤也就罢了,但是差一点,毫厘之差,刘公子就要发现她的女儿身。
她一面心惊胆战,一面承受着酷刑,心理和生理上都是煎熬,一时受不住才昏了过去。
倘若她犯了事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无妄之灾。
只因为世家子弟一句心情不好而已,她就沦为了被践踏的对象。
无论如何宽慰自己,到底还是意难平。
想着义父说的话,回想陆时渊已经尽力平静讲述过的曾经,屈奚只觉得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本来就是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只想在盛世之中求个温饱,惬意生活,自己养活自己,不争也不抢,但是却有着所谓的阶级之分,生生让她面对了残酷又血淋淋的现实。
想要相安无事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
翌日清晨,柳玄惦念着屈奚的事情,生怕夜长梦多,连忙去寻了人,想要接人出来。
但是万万没想到,昨日还好声好气有事好商量的人,今日就忽然给了柳玄闭门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面,甚至还派人出来传话,让柳玄顾好自己就是。
这样的态度,柳玄哪里还不能明白发生了事情?
咯噔一跳,柳玄站在别人府门口,一脸凝重。
他也不是不能救屈奚,但是此人不愿意帮忙,再往上去寻人,很多年没有疏通的人脉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他是不怕麻烦,但是就怕在牢里的屈奚等不起。
平时说混话归说混话,屈奚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孩子一直都坚强的很,柳玄依旧私心里不愿意她受到太多折磨。
盘手细细掐算了一把,再睁开眼的时候,柳玄朝着秉笔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