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魔都路一直往南,过了西南大道,马路中央的六条机动车道借着高架朝抬升,跨过铁路桥。唐楞严操控着车头,小电驴从铁路桥底下的非机动车道经过,坐在后面的余贤得以悠然地览尽周边景观,不,人文盛事。
高架桥底下的空间没慌着,改造成了停车场,晚上,附近的居民可以自非机动车道驶入停车;至于现在,偌大的空间是大爷大妈们最闪耀的舞台。余贤初次乘公交自学校返回,开上高架时,一度以为公交车安了车载音响,之后才明白是高架桥底下广场舞的伴奏声。
高架桥越过铁路后便往下缓缓延伸,最终在与新世纪大道交汇的路口前,与两边的非机动车道保持同一水平。
路口以西,是崭新的高层住宅小区,密密麻麻的阳台窗户处鲜有防盗网和晾晒的衣服,底层面朝人行道的店铺方兴未艾,发廊、药店、诊所、银行、小超市等居民日常消费行业一应俱全,仍留有奶茶店和房地产中介的地盘。
而往东南边看,视野豁然开朗,鲜有高楼阻挡视线,两三层的自建小楼房和双坡式斜屋顶砖瓦房混杂在一块,倒是一颗几人粗的木棉树在这片城中村傲然而立,静静等待那条从马路延伸过来的,路基里的水泥缓慢风干。
唐楞严和余贤此行的目的地,坐落于路口的东北角,同现代化建筑与城中村隔路相望的南珠市中等职业技术学校,本地人俗称南珠职高。
两人方停好车,学校大门旁的一顶太阳伞下,已然有个穿着夏季POLP衫校服的女生在向他们招手。待两人走近一看,那件校服的右上方缝着南珠市中等职业技术学校的LOGO
南珠市公立学校的校服款式向来统一,唯一能够区分的方法只有各自学校的LOGO。只要胆子大,把LOGO裁下来,缝上另一个学校的LOGO,只要保安检查不严,便能轻松混进去——余贤初中时没少干过。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打过招呼,余贤看向李华,笑道,“多亏你的帮忙,我们社团才能够找到个合适的地方排戏。”
“没哦,我和潇湘也刚到这里。嘻,这没什么,我们学校周末管得不严,带你们进去小事一桩,潇湘以前也帮过我好多。”李华毫不介意,又很热情地同陌生的唐楞严寒暄,衬得在旁边执伞,仅仅挥手示意的宁潇湘像个外人,李华才是唐楞严和李华的同学。
宁潇湘倒饶有兴致地打量余贤一番,微微一笑:“之前社长说你在服化道上面颇有天赋,今天终于能见识了。”
在学校套着校服的素颜余贤真是相貌平平,而日常打扮过后的他,沉稳中显出些许帅气——当然还是比不上唐楞严,但足以让宁潇湘称道几句,虽然她平日里在众人前拐弯抹角惯了,以至于余贤差点没听出含义。
“哪里,说到打扮,当然还是你们女生强。”余贤也是初次见到宁潇湘的休闲打扮,相较钟情于修身裤的李华,宁潇湘选择了附带领结的淡蓝色雪纺衫和中长款纯白A字裙,束发也解开,梳成偏分,自然状态下的乌色长发更加飘柔与空灵。
等戏剧社的成员陆续到来,李华带领众人进了学校。戏剧社固然可以申请周末在自己学校排练,但是南珠二中实在太偏僻了,大家过去不方便。中等职业技术学校虽然不是位于市中心,却比被鱼塘和田地包围的南珠二中要好太多。
戏剧社的注意力在于职业学校的新奇处,忽略了天气的炎热。李华兼顾着导游,一路指点讲解着。
“学校里还有幼儿园?”唐楞严讶然望向校园一角的儿童游乐设施、围栏和粉刷得七彩斑斓的楼房。
“对,那是校企合作的幼儿园,供学前教育专业实习和培训——”李华解释道。
罗漓忽然穿插到两人中间,仰头盯着李华问:“那相当于你们在那里兼职打工啰?”
“这个……我不太清楚。”李华摇头,“我是学民航服务与管理的。”
在社长谢玖曦的呵斥下,大家收起骚动不安的好奇心,将重心倾斜到戏剧的排练上。轮到李华在一旁地看着,她学校没有戏剧社,今天正好有机会了解高中的戏剧社怎样排戏。
戏剧开场,余贤扮演的阮大成参加孔庙祭祀,被一干“女秀才”追打而出。因为处于一次排练阶段,大家都没有穿戏服,在一声声女性的叫骂中,非但没演出痛打奸佞的效果,反而看起来像是出轨被抓现行的渣男。
编导的孟倾城何尝不想让角色与性别合一,只是戏剧社实在阴盛阳衰,英语台词出演又吓退了不少群演,她只能将社员物尽其用,勉强保证主要角色的性别一致。
连技术部的余贤都得一人饰好几个配角,那些演技平平的社员反串龙套也就可以接受了——介时把男戏服穿上,头发扎髻,照样能演出眉清目秀的小书生。
进行到第二幕的上半段时,罗漓和唐楞严的对戏出现小问题。孟倾城不满意罗漓的发挥,亲自喊停了几回,给罗漓讲述台词和动作要点,结果还是不满意,只得把问题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接着排下面的戏。
好不容易把七幕剧导完,孟倾城气得要吐血,本以为罗漓表现得够差劲,谁知那些演龙套的家伙更出戏!且不说台词背得不熟,全靠饰演多角的余贤临场提醒抢救回来;她们连动作戏都不认真
虽然是女生,但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总会吧?拜托,你们是强抢民女的蛮横家丁,不是找人碰瓷的装受伤的无赖!
谢玖曦心里着急,但不能和孟倾城一样丧着脸,她在一旁配合着唱白脸,给那些被训斥的社员加油打气。
估计着休息结束后,孟倾城要很抓一遍第五幕的龙套,谢玖曦找到暂时没戏份的宁潇湘,托她去买奶茶慰劳一下大家,记得拿发票,费用回去报销,又叮嘱了一句:“也给你表妹捎上一杯,我请客。”
许念白敏锐得很,发现机会就凑上来:“学妹,奶茶的数量挺多的,我同你一起去吧。”见色忘诺的他立即遭到谢玖曦劈头一顿打,待会很快轮到唐楞严和许念白的戏,于是作为社团里的一块砖,余贤被“搬”到了宁潇湘旁边。
宁潇湘微笑着答应,和余贤一人一柄太阳伞走出校门,在难得的凉风下,她的笑容一下缩小,消失不见,生人莫近的模样。
余贤疑惑问道:“许学长刚才招惹你了?”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宁潇湘淡然回答,态度和之前相比冷了许多。
“你又冷着那脸。”余贤有些摸不清宁潇湘这忽热忽冷的性格,确切地说,他完全不了解宁潇湘,这家伙太奇怪。说她温文尔雅吧,交谈时却能感觉到那敬而远之的疏离感;说她目中无人吧,遭受排挤时又采取一种极其矛盾的,凭装柔弱博取多数人同情的对策。
尤其在排挤事件后,余贤见她冷着脸的机会更加频繁——最近塞情书和尬撩的次数都减少了,可没见有人去招惹她啊,莫非是对我有意见了?
“面部的自然放松状态罢了。笑久了,很累的。”
“笑会累?”余贤脱口而出,转念间又联系到宁潇湘对李唐的不信任,对围绕在身旁的小团体的利用,对许念白的表面和善……维系这些虚假的关系,确实需要假笑,于是他自问自答似地补充一句,“你的话,也许吧。”
宁潇湘默不作答,偏过头,朝着奶茶店前行。
余贤跟上去,思路清晰了不少。既然维持虚假的关系需要假笑,那么反推一下,不需要维持的虚假关系,自然不需要假笑了。宁潇湘对自己的态度属自然流露——很正常,两人不过是同桌。
他不再多说,上次接触宁潇湘,是看在同桌的份上,叫她别被一帮无礼的人欺凌了。至于宁潇湘的个人问题,余贤不愿多管——胖子说这种行为叫做“孤注生”,余贤不以为然。
他又不追求宁潇湘,何必对一个常冷着脸的人嘘寒问暖?论漂亮,她表妹也不差,而且说话又好听,态度也亲和。
宁潇湘有她的说法,余贤也有自己的怨气——魏艾评、许念白纠缠她,她微笑着敬而远之;自己算帮过她几次,她倒天天摆臭脸,这是什么道理!
余贤决计不像上次那样掺和了,费力不讨好。
进奶茶店,宁潇湘看了会饮品单,向店员温婉道:“您好,要15杯蜜水果四季春(20元)”在生人面前,她恢复了笑容。
余贤听闻,插嘴道:“太贵了,社团经费能报销那么多?抹茶奶昔(14元)吧。”
宁潇湘瞧他一眼,没有反对,两人在店里对桌着,冷着脸各自捣鼓各自的手机,一言不发。待桌前的提示器响起,余贤拿着它到前台,双手各拎着两大袋奶茶,朝宁潇湘说:“走吧。”
“嗯。”宁潇湘手一伸,夺过余贤左手上的一袋,余贤也乐于接受有人分担劳务。
一路无言地回去,接近戏剧社众人的时候,仿佛步入了微笑结界,笑容重新浮现在宁潇湘的脸上。
余贤就近把抹茶奶昔递给李华,对方接过之后,第一句话不是道谢,而是惊叹:“你们社团那么有钱?买抹茶奶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