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在皇上后面的宋将军明显的皱起了眉头。

整个天下谁不知道驻扎西北之地的林将军和宋将军是互相看不对眼。宋家护东南，天子盘踞之地，林家驻西北，抵御外敌异族。两家一同保卫这天下多年，却难免生出间隙。

宋家轻蔑林家是只晓得和蛮子胡人打交道的粗鄙野人，林家不屑宋家沾染了朝廷官员气息，谄媚如圣上面前的阉狗。这间隙越来越大，林将军一众为了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便鲜少从西北之地的兵营里回京了。

自己手下的臣子之间在打什么小九九，皇上怎会不知？不过这两家均为虎狼，不可轻易得罪，也不好出手干涉，庆耀帝便不再去管。只要他们不会闹大事情到威胁自己，便也无妨。

只不过这宋家养子这一句话出来，庆耀帝下意识的斜了一眼后方的宋将军。

后者很显然脸色不大好。

不过天子一言九鼎，说了准人一个愿望，这时候临时变卦就是自己扇了自己的脸。皇上捻了捻手里的小金檀木的珠串，轻轻颔首。

“何不去宋家兵营历练？同为自家人，应当比去遥远地方要来的亲切些吧。”

听到自家人三个字，左腹浑身绷紧一瞬，旋即又放松下来。

他淡淡开口，字字铿锵有力。“陛下，正如儿臣刚才所说，为了更大的目的，放弃些许事物是必须的。西北之地固然遥远且艰辛，但对儿臣来说，自然是最佳的历练之地。不经烈火，何以炼真金？”

“好！好一个真金！”台上的帝王哈哈大笑，龙颜大悦。“朕准允了，两年后过了第一场龙抬头后，你便去罢，朕到时自会允你个军中职位！今儿朕开心，见了如此少年英才，乃我朝的光辉是也！赏！”

此言一出，不可收回。

宋将军面色不好，但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随着一众跪下一同喊万岁。

台下的十三岁少年垂着头跪着，紧绷的唇角终于松懈下来，缓缓露出个讥讽笑意。

寒冷异样的笑容并不适合少年俊秀模样，可却无人胆敢说事。

毕竟谁成想，这个前一刻还在任人唾弃的杂种养子，下一秒就博得圣上欢心，直接允诺了军职？这未来道路必然是光辉异常，想必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动手动脚罢。

才艺都表演完了，下面便只是散闲的赏花吃食。稀疏分开的小姐公子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也是不少人借这个机会，和自己心仪的人说上几句话。

柳舒青原本呆在荷花池边一个人低头看鱼，没多少人和她来说话。她先前名声不好，脾性又差，虽说刚才展露了风头，但谁人都知道，劣根难改，自然是没多少人与她讲话。

她倒是不在乎。刚才左腹的风头出完了她便安心了，看来虽然会有变数，但是主要的事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如此想着她心安了一些，却又有些紧张。

当她还在胡思乱想着以后的道路的时候，一个温润如珠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柳家六小姐。”

她怔了一瞬，猛的回头望去。

一瞬间似乎上辈子和现在这一刻的时光重叠了似的，记忆中痴恋了十几年的容貌和自己面前这个尚还略显稚嫩的面孔几乎糅杂为了一体。

眼前的十四岁的少年丰神俊朗，眉眼温柔却自带着属于帝王家的霸气。他此刻正抿唇笑着，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柳舒青失神也不过片刻，立马也就调整好了心态。她微微福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哦？何处见过。”蒋峰寒倒是把小姑娘刚才一晃而过的失神解读错成对自己的好感，笑意更甚，起了些许打趣她的念头。“孤怎的不记得。”

这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在柳舒青耳中听着反而像是找茬，她不禁蹙眉，也没顾及什么礼节了自行站直了身子，平静的望去。

“自然是刚才太子殿下表演骑射技艺的时候见过了。”

原来她看见了。蒋峰寒心里高兴了些许，弯眸笑着，语气也温柔不少。“方才柳家六小姐的刺绣也着实是叫人大开眼界，果真是深闺中的真玉美人。”

对着个九岁的孩子也能称美人，不过是想接机拉拢自己爹爹的权势而已，这辈子他倒是主动殷勤了不少。柳舒青暗地翻了个白眼，说话的语气也骤然冷了下去。“一些小技艺，投机取巧罢了，不足挂齿，让殿下笑话了。”

蒋峰寒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不高兴。他身为太子，尚且未曾有人对他这般态度过。虽然想着可能是因为出了一场小闹剧而闹的她不开心，但这个冷漠的语气还是让他微微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时，身侧不远处又传来了轻笑。

“怎么会是投机取巧，柳妹妹过于谦虚了。小小年纪却能有如此美德之心，果真不愧是柳府大家的子女。”

两人的视线一同望去。

林婉秋迈着莲步款款而来。少女身材尚未完全发育，却隐隐有了些许弧度。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下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婉端庄，湿漉漉的桃花眼下暗藏着恰到好处的娇羞与怯意，足以激发任何人的保护欲。

琵琶美人风韵骨，真叫人挪不开眼。

柳舒青心里暗嗤。

恶心。

林婉秋小步到了两人跟前，款款行了标准的礼，开口时面上染起好似羞怯一样的红。“婉秋见过太子殿下。”

蒋峰寒看了看来者，倒也没太大表示，只是摆摆手。“免礼。”

他自然是有爱美之心，也觉得林婉秋的一举一动无可挑剔，生的也是面若桃花，娇俏可人。但是她这一来自然是打断了自己和柳家小女的独处。

这让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郁闷，不过身为太子又不好发作表示，只能语气淡淡的叫人平身。

这一句话出来，柳舒青不禁瞥了蒋峰寒一眼。

如此平淡寡乏的语气，上辈子她可不曾记得蒋峰寒有对林婉秋说过。

不过这与她无关，她现在只想速速离开此地，远离两人。一想着这个，她就略微急切的开了口。“林姐姐可比青儿要来的大家闺秀多了，那一首诗简直是佳人之作，青儿自愧不如。倘若太子无事，那么青儿就先失礼退下了。”

紧接着还不等蒋峰寒说什么，她便潦草迅速的欠身行礼，逃似的离开了。

看着小姑娘飞奔的身影，蒋峰寒心里有些怔愣，不禁怀疑了一瞬她是否对自己有什么意见，怎的跟逃似的就走了。

他心里失望，可身边的林婉秋已经轻声细语的开口了。“柳妹妹向来是那个脾性的，殿下还莫怪罪。”

蒋峰寒瞥了她一眼。他本来也没觉得太冒犯，也没想过怪罪。但这话说的就像是错尽是柳舒青的，而这让他有点不大舒服。

眼中的窈窕美人，此刻也有点像个木头架子了一般。

如此想着，他还是露出了体面的温和笑意。“哪里，孤未曾觉得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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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舒青从那两人身边逃开之后，踱步去了露台另一侧的白玉栏边上。

左腹的马就是在这里折下去的，早就被下人打捞了起来。不过很明显的能看见水面上压坏了不少荷花叶子，看的她有点心疼。

那都是可金贵的植物了，左腹的一个牺牲言论，还真是浪费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胡思乱想着，思绪从这荷花有多贵，飘到了莲藕有多好吃上面。

一直在发呆，甚至都没发现有人站她身边了。

“干什么呢。”那人幽幽开口。“口水都要下来了。”

她立马条件反射的擦了一把嘴，低头一看一点水渍都没有，不禁有点被骗了的恼羞成怒。她回头刚想开口驳斥，却意外的看见了刚才还在被一群人围着夸赞的左腹。

左腹在骑射上取得了圣上青睐，前途有保证，未来光辉，自然是不少官家的公子哥立刻一改最开始的冷眼模样，凑上去围着一圈七嘴八舌，无非就是夸赞他将来定是个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国家栋梁。

可左腹那个性子，说话少且不说，一开口说出来的话还气人，叫别人噎的说不出话，无非就是自讨没趣。

也就那么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想趁早巴结一下的人就稀稀疏疏散了。

他得了空，就在露台上四下搜寻起那抹鹅黄身影来。

一过来看小丫头还在池边上发呆，盯着自己刚才马掉下去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嘟着嘴，很显然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小天地里。他觉得有趣，就在边上站着看了片刻。

柳舒青觉得尴尬，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七哥哥好。”

左腹没回答，只是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池子。“嘴馋想吃鱼？”

“怎么会呢，我也不是馋嘴猫儿。”柳舒青连连摆手否认，忽的想起了什么，仰头露出笑容来。“对了，恭喜七哥哥，以后可以参军了呢。”

左腹两年后去西北之地，便是为他镇北将军的名号铺路。多少战杀蛮夷的功绩都是他的，多少战役的胜利都是他带头夺下的，柳舒青是记得的。

他日后的名声之大，权势之重，世人都会记得漠北蛮荒之地上，那个用蛮族异人的血洗涤了整片战场的年轻战神，一代玉面修罗，杀人不眨眼的人间阎王。玄衣黑马，手持一柄银月血刃，被世人敬仰，亦也被世人畏惧。

无人可近，无人敢近。

想到这儿，柳舒青的视线里又带上了些许警惕的畏惧。

左腹自然没有错过这个变化。他不大清楚为什么小姑娘总是一副想亲近他对他好，却又总是在怕他的模样。或许是自己这张脸太凶了？他沉思着，不禁蹙眉。

……还是说自己模样不好看，她瞧着就是害怕？

柳舒青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儿，只是看他忽然就皱眉，一脸不悦的情绪，心里警铃大作，下意识僵硬了身体。“七哥哥？”

左腹忽然就弯腰靠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