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客行战死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朝廷上的大臣关注更多的却是十万蛮族大军被击退的事实。
肉眼可见的,几乎人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宋将军。
宋将军宋武自知自己手下的兵力虽然数量上和林家军有的一拼,但更多的其实都在京城里养烂了,要是真的送到战场上去,绝对没有林家军那般实力。
因此一听蛮族十万大军越过北河进犯,宋武出了一身冷汗。
庆耀帝听闻战报,虽然痛心丢失了一员大将,却也松了口气,喜上眉梢。
他追封了林将军大笔慰问赏赐,却并没有给林客行封王。林胜继位林将军的将军之位,在血洗北河之战中所有牺牲的将士全部封赏,并下令天下人为林家军悲缅带白花,放孔明灯,夜里点烛。
另外一封来自林胜的信随后到来时,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林胜在信里写,此战役宋家七子左腹功不可没,战功已有,对林家的恩情亦有,通篇下来,便是好好的说了一通左腹到底立了多大功,大概意思下来,便是倘若没有左腹在,这场战役未必能赢。
也不管是不是林胜有夸大嫌疑,但是这么写了,朝廷上下一片哗然,纷纷嘘唏。
而距离这个曾经被天子夸为英才的少年被派去西北之地,也不过不到一年而已。
十六岁的少年,立了如此战功,谁人还敢说当年天子的眼光有错?
宋将军的脸色不大好看,但是又不得不跟着干笑。
柳铎倒是若有所思,寻思当初有好好拉拢果真是正确的,现在看庆耀帝的意思,似乎也对这少年颇为满意。
皇上果然是心里满意的紧,忍不住都泛上了些许弧度在唇边。“宋爱卿,贵府果真出英才。”
是爱卿,不是将军。
宋武自然是浑身骤然绷紧,抿了抿唇扯出笑来,低头行礼。“陛下过赞。”
庆耀帝点点头,摩挲着下颚沉思片刻,细细下令吩咐了对左腹的赏赐之后,直接就封了个正四品的军衔给这个少年。
这令一出,众臣哗然,甚至柳铎都愣了愣。
“陛下,纵使英才不错,可也不过是一介少年罢了。”一个老臣上前行礼,“此官职是否略微不妥?”
“那换你上阵面对十万蛮族大军?”庆耀帝斜了眸子过去,眯了眯眼沉声说道,唇角勾着却并无笑意。
这话撂下去,便无人吱声了。
宋将军咬咬牙,再度跪下行礼。“陛下,七子的确是太过年幼,仅凭一次战功便封了如此职位是否有些许……”
“从未听过对封官加职有不满的,宋将军可是对自己府上的孩儿有担忧其不能胜任的心思?”
听听,这就从宋爱卿变成宋将军了。
宋武哪敢应下,这要是说了是,那岂不是当众说皇上眼光不好,非要让不能胜任的人当官?给他宋武几个胆子也不敢!
因此他支吾着,咕哝着非也,非也,又退下了。
见无人反对了,庆耀帝便挥了挥手,就此定论了。
其实封了正四品军职又如何,实则也就是个闲职罢了,并无多大威胁。自古帝王爱才子又忌才子,恨不得利用好利刃,却又处处提防利刃反过来伤害自己。
因此左腹这个人,庆耀帝打算还是先掂量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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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柳铎回府了,把这消息带了回去。
老太太之后面露土色。她当初下令打了左腹的时候可没想过他会就此一飞冲天,还是一战成名,一举登上正四品的位置。
若是以后公报私仇,可谓是多有隐患。
想到这里,老太太不禁把忧虑和柳铎说了。柳宰相听了连连摇头。
“未必。虽然是正四品,但也不过是个闲职,实则并无多大权力。陛下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不会直接把利刃装饰的太好,又不能冷落。安慰的头衔罢了,母亲不必太担心。”
柳铎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当朝宰相,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皇上的心思,他只要听上一两句,便心知肚明了。
这也就是为何他可以在这位置上呆这么久,还能是皇上眼前的红人。
老太太却还是心有顾忌,唉声叹气。
柳舒青听了小竹偷偷过来说的消息,笑了笑,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惊喜。她早就知道会封官,这和上辈子并无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必须劝父亲,不能对左腹的母亲下手。
不过首先,柳舒青还是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写了将近三页的信给左腹。
嘘寒问暖,担忧之情,抒发的淋漓尽致。她想了又想,改了又改,最后才誊写了一份最令她满意的,又拿了个她新做的荷包一并放在信件里,这才遣派人送了出去。
等着这些都做完了,她才起身去寻自己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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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铎和老太太谈完之后便回了自己书房。刚进屋,柳铎就觉得不对劲,四下看看,一下就察觉出了格局像是被人翻动过了。
他顿时警惕起来,刚想开门问问侍卫,就听见书房门口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爹爹!”
定睛一瞧,柳铎下意识的就露出了笑容。自己的女儿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放谁身上不高兴?他打开门来和蔼的笑着,看着自己像一阵风似的扑向自己。
“青儿多大了,还没羞没臊的抱爹爹啊?”
柳舒青瘪了瘪嘴,拉着柳铎袖子不撒手,直往屋里拽。“多大了不都是爹爹的闺女吗?”
柳铎苦笑,可又拗不过自己闺女,只好跟着一并进了屋子去。
小丫头反手把小竹和侍卫一并都关在了门外,眼神在门口转了半天,谨慎的确保没人在偷听,这才转头扑向自己爹爹的书桌。
柳铎好笑的看着自己女儿一点大家闺秀模样都没,心里不知道是该觉得生气还是欣慰自己闺女的活泼,只好开口。“青儿可是有话要和爹爹说?”
柳舒青在桌前定定的看着自己父亲,也不点破,反倒是轻轻问了嘴。“爹爹,倘若柳家站对了下一任储君,是否是好事?”
闻言,柳铎嘴角的笑僵了僵,旋即弯下了弧度,定定的看了看自己闺女,却没有从那张略显青涩的稚嫩小脸上看出任何端倪。当朝宰相沉吟片刻,旋即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语气里尽是轻松的意味。
“怎么,青儿想当太子妃?”
是打趣,也是试探。
柳舒青摇摇头。“青儿什么也不想当,就想当爹爹的好闺女。”
柳铎又好气又好笑。“总归是要嫁人的,现在来和爹爹撒娇,可还是太早了点儿。”
小丫头没移开视线,反而是没头没脑的闷声道了句。“爹,女儿觉得,这次蛮族的事是有蹊跷的,爹爹还是别因为什么流言蜚语,败坏了自己的人缘比较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柳铎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是听出来了。他神情渐渐严肃凝重了,半晌后才淡淡开口。
“你翻了爹爹的书房。”
没有昵称,只是冷冷的一个你字。
但是柳舒青没有退缩,反而是迎着自己父亲骤然冷下来的目光望去。“正是。”
柳铎定定的看着自己女儿,神情复杂,甚至有了几分淡淡怒意。“为何?”
“说出来爹爹可能不信,但是女儿自从三年前遇见宋家七子左小郎君起,便知其人并非好惹之辈。”柳舒青从来没有被自己的父亲用这种目光看过,但她必须硬着头皮,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如今左小郎君又立了战功,可京城名门世家中谁人不知,宋家养子的生母是个胡人?宋将军也正因如此,才会早些年如此苛待左小郎君。倘若不是三年前那场荷花祭,他又怎会有今天的出头之日?”
柳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女儿,像是在揣测她这一番话的意思。
柳舒青咬咬牙,豁出去似的说了她在金恩寺偷听到王氏的话,把葫芦笛的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又点破出王氏归娘家“照料重病的王尚书”已有小半月未回柳府。
果不其然,葫芦笛这事儿一抖出来,柳铎的脸色都变了。
他迅速的转头瞥了一眼门口,紧接着压低声音。“此事可真,并非胡言乱语?”
柳舒青郑重的点点头。“女儿亲耳听见,绝无作假撒谎可能。”
她顿了顿,咬咬牙紧接着说了下去。“如今十万蛮军压境的危机已过,可圣上必然已成惊弓之鸟,疑心大起。倘若这时候开始横扫检查京城内部的细作,左小郎君的母亲只会被要挟。圣上为了让左小郎君卖命,是绝对不会放手如此一个棋子的。可是爹爹,您要想清楚,左小郎君是双刃剑,也是锋利无比的毒刃,此事要是贸然出手担了责任,将来……将来想必是要被记恨的。”
柳铎定定的看着自己女儿,神情古怪,像是不认识柳舒青了一般。
柳舒青也不躲,只静静地迎上自己父亲的目光。
半晌后,柳铎才迟迟开口。“青儿,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诚不怪他怀疑,柳舒青区区一个深闺大小姐,又是如此娇惯的性子。虽然三年前就已经改了许多脾性,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目光放的这么远。
且他细细一想,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甚至隐隐让他觉得,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如此一来,他就更怀疑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有人托了话。
柳舒青摇摇头,只低声说道。“不管爹爹信不信,但女儿的确是无人教授便自己晓得的。硬要说的话……还请爹爹原谅女儿的妄言,只能说是天道。”
废话,不说是天道,还能怎么让自己父亲相信?
柳舒青乖乖的把那封藏头信递了过去还给柳铎,垂着头,视线盯着自己鞋尖不动。“女儿不会害爹爹,也不会害柳家。只是无论如何,请父亲绝不要参合此事,也请父亲盯紧二太太的动向罢。”
其实柳铎听到葫芦笛的时候,不论此事真假,他都必须要盯紧王氏了。
一想到胡人这事儿,他就头疼。
柳铎拿过了柳舒青递过来的信,长长的叹了口气。
京城要变天了。
“爹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这番话,到爹爹这里为止,切莫再与他人多说。”
“青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