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还没亮，李荣娘便熬上了一大锅比昨日浓稠许多的粥。粥里还添了大把剁得细碎的野菜。清香扑鼻。就连小叔子秦允文都分到了大大的一碗。

李荣娘也只含蓄地吃了一碗。剩下的都进了家里顶梁柱秦忠武的肚子。憨大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最后一口，拍拍肚皮表示一本满足：

“荣娘，我走啦。”

“嗯。”

“阿文……”秦忠武顺理成章的弯身，临走前还想抱起兄弟好生亲热亲热。结果手一捞，捞了个空。

“大哥再见！”秦允文扬起小手拼命的甩了甩，大声道。

秦忠武：“……”我怎么觉得这小子好像在赶苍蝇？而且我是那只苍蝇似的……

亲哥的眼神哀怨起来。就跟一只要不到肉肉吃的秦团子一样。

秦允文无所畏惧的直视过去。心中毫无亏欠：对不起，大哥……

抱是不可能抱的。这辈子都不会给你抱的！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秦忠武不。

秦忠阿武才不相信自己这么宝贝疼爱的亲弟弟会不待见自己。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挽救一下。想到这里，他脸一腆，立马扯出一个自认十分和蔼可亲的笑容，就待要哄。可惜，这回没等他开口，忽然只觉屁股一疼，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推得他禁不住向前跌去。

李荣娘左手拿着箭袋，右手拎着背篓，双手并用的一路将这个白痴给撵到了院外。

看不下去了。

特么智障！

秦允文小嘴抽了一抽。有点想笑。可是随着院门隔绝住了视线，他还没展开的笑容也慢慢的在脸上凋落下来。

再见了，大哥。

……

李荣娘疑惑的看了静静站在原地的小叔子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做了亏心事的缘故，从那之后，李荣娘就屡屡觉得自己这位小叔很是有点与众不同……譬如他有时候会用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望着她；有时候，他眼里的冷漠安静实在是不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这孩子……以前的眼神便是这般么？

可惜她如何回想，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某段记忆空白了一样。

李荣娘想想都觉得自己可笑：自己这怕是做贼心虚了吧。她不就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被这孩子洞悉了，无所遁形了么？——可很明显，如果他当真看得出来，领会得了，那阿武就不可能顺顺当当的走出这个院门。自己也绝不会仍安安生生的站在这儿。现下既然阿武已经走了。那么，她要做的事便再也没人能够阻止了……

李荣娘捏了捏手掌，勉强自己将视线从那个孩子的身上移开。

天光慢慢大亮起来。

这期间李荣娘洗了一盆衣服，又前前后后院里院外的打扫了一遍。秦允文搬了根小凳子坐在门前默默的看着她忙碌。等她把家务活都做得差不多了，才终于返身，解下腰上的围裙，走过来拉起自己的手，道：“阿文，大嫂带你出去玩，好么？”

“……好。”

两个人缓缓的在田埂上走过。

“荣娘，带阿文出来玩啊？”

“嗯。阿武进山啦，孩子放在家里没人照看。”

“你这是要去哪呢？”

“去镇上。”

“哦。”

一路时不时的有人招呼。李荣娘也不慌乱，每一次都停住步子，笑吟吟的回应寒暄。次数多了，就连秦允文都不由得侧目了几回，心下暗自赞叹这个女人的心理素质。

可以说很有犯罪潜力了……

从村子到镇上路途不近，若是有些条件的人会选择搭乘村头张老汉家的牛车。可是，老秦家实在是太穷了。于是，秦允文只能被大人牵着，一步一步挪动小步子，乖乖的往前走。

小脚很快就没有了力气。

再过一会，小脚板就磨出了水泡。

水泡破了。他能感到脚底鲜血渗出来，又慢慢地与鞋子粘合在一起。

李荣娘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压根忘了自己牵着的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她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虽然速度不快。但她每走一步，秦允文都得飞快的迈动两次小步伐，才能勉力跟上。

此时他终于念起他本来那双两米八大长腿的好来。

其实李荣娘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她虽然表面自若，可眼看着这一路走向镇上，也就如同于自己正一步步的走向罪恶。从没做过这么大坏事的她又怎能真的心底一点波澜都不生呢。更关键的一点是……走了一路，这个孩子既没有哭，也没有闹。

所以等李荣娘发现的时候，两人已经身在了镇外的土地庙里。

“你们……就这样一路走来的？”面前的男人脸色显而易见的诧异着。

李荣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解对方为何比上次见时仿佛不淡定了许多。直到她顺着对方的视线回头，然后看到了身后的孩子。

这一看，李荣娘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

若不是这孩子的脸确实是自己小叔的那张可爱的小脸，李荣娘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半道上不小心把小叔给丢了，然后随手不知从哪里逮来了一个落魄可怜的小乞丐。

汗水打湿了秦允文半个小脑袋的头发。小小的孩子面色潮红，神情虚弱，却又紧抿着唇。虽然形容狼狈，然而黑如点漆的眼睛还一如出门之前的清澈冷静。这会正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三人。

“啧啧啧……”两名陌生男子中，个子稍矮的那位不由得上前，一脸新鲜的绕着秦允文兜了好几圈，从头到脚打量了怕不有十七、八遍。然后回头饶有兴味地望着高个男子，语带兴奋的道：“老十，咱们这次捡到一个宝哇。这孩子，资质不错！”

那高个男子视线也不离秦允文身上，虽然性格比同伴沉稳了许多，却也丝毫不掩脸上的赞赏之色。闻言深深的点了点头，而后补充了一句：“还有韧劲。”

秦允文黑瞳中迅速滑过一抹思索。

老十？这次？资质？还有……韧劲？

矮个男子丝毫没有察觉只一句对谈，就被眼前这个无知小儿给一把抓出了数个关键词。自己两人身份甚至都已经抖漏大半。高个男子的认同仿佛让他更加情绪高涨了几分。他索性弯身平视孩子的小脸，笑语晏晏的轻声哄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啊——对，我想起来了，你叫秦允文。你哥哥叫秦忠武，对不对？”

秦小孩儿一扭头，“嘤”的一声钻到了大嫂身后躲了起来：

身为一个三岁小孩，真是生活不易世道凶险！

——特么总有变态想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