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湘锦阁回来的路上，翟燊之便一直在喳喳追问：“什么办法？您到底有什么办法啊？”

黎默并未予之回应，被问烦了，反倒停下步子转过身对翟燊之恼了一句：“今天在湘锦阁，你到底是帮我的还是拆我台的？！本来叫上你是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这下可倒好，你比我的话还多！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回你的奉栾庄吧，反正杜叔在暮州也呆够了，就让他来接替你吧！”

“别啊……”翟燊之当即怂了下来，牵强地笑道：“小姐您别生气啦……再说，杜叔那么老了，又不会武功，他来了怎么照顾您啊……”

“最起码不会像你一样给我添乱！”

翟燊之怔然下来，目光诚恳地投向身旁的黎默，此处无声胜有声。黎默眼睫一垂，怒意渐渐消散，淡淡地道：“算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即便是跟随在她身旁的翟燊之也根本不会明白，为何七年来从未有过如此震怒的黎默今日会突然发火。

要知道，梅如雪的凄惨经历，黎默又何尝不是同病之人……这条路究竟有多难多险，黎默又怎会心中不知……

查鉴司派去调查欧阳准贪污案卷宗的一队人马自密诏下发当夜就悄悄出了城。黎默作为辅助霍政青调查此案的钦使，再频繁出入冠军侯府就显得不再那么突兀。

翌日，黎宅门前停泊了一驾华丽马车，车帘掀起，车厢里斜坐着的五旬老头半躬着身子探出头来。下人安置好杌凳，侧扶着老头慢慢下车。翟燊之这时从黎宅门下迎了过来，对这老头叠手致礼道：“中书令大人莅临鄙舍，小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何操笑声过来，回礼后道：“你就是翟义士吧？”

“正是在下。”

何操粗略地向四周扫了一遍，发现黎宅出来迎接的人里除了翟燊之，其他的也都只是几个看门的家仆，于是眉头一皱，问道：“黎先生不在贵宅吗？”

翟燊之莞尔道：“黎先生早间便离了府，已经多时了。”

“做什么去了？”何操眼眉微蹙，有些戒备地问。

“回大人，应该是去了街上……先生初来乍到，又好游玩……”翟燊之快速回答，“大人此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没有没有，”何操落落大方地甩了甩手，十分泰然地道：“黎先生大义之士，本官身为朝廷重臣，岂有不来探望之理？”

说着，又向身旁带来的亲随使了个眼色，于是便有一只颇大的木箱被从马车上卸了下来，而后何操笑道：“这是本官为黎先生准备的一些薄礼，还望翟义士一定收下！”

翟燊之只随意地向这只木箱瞥了一眼，也没说收下还是拒绝，只是心中在想，单单送礼而已，派手下人偷偷送来便好，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还容易被人捏住了把柄……何操此来根本是有其他的事情。

况且黎默离开之时也向翟燊之嘱咐过，今日何操可能会来，到时不要谢客，请他在正厅等候便可。这下还真是被她猜准了，于是翟燊之再次作揖，向何操托掌道：“大人请进。”

何操约莫在黎宅正厅等待了一个时辰，快到午时，他有些不耐烦，欠了欠屁股刚要在席座上起身，又听到宅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步子有些急促，何操再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装束朴素、身材纤弱、面容白皙的男子立在了厅前，何操嘴角浅笑，皱眉舒展，已知此人便是暮州大家黎默。

“实在抱歉！”黎默进门就抱拳过来执礼，十分客套地道：“在下不知何大人来府，有失待客之道，实在抱歉……！”

“先生客气，”何操赶忙起身回礼，礼节到位，面色诚恳，“是本官冒昧到访，耽误了先生本来的日程。”

黎默淡然一笑，“何大人请坐。”

翟燊之这才终于从这个他根本毫无好感的老头身边移开，沏了壶新茶从正厅告辞退下。

“听翟义士说，先生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只是这江陵虽为帝都，终究好玩之地比不过暮州那片富壤，不知是何处风景，竟能让先生如此为之动容？”何操接过黎默斟好递来的茶杯，嫣然笑问道。

“是这样，”黎默并不隐讳，她今日一早动身，当然是去了冠军侯府去与霍政青共商欧阳准之案的案情，但迫于查案下发的是密诏，所以她半遮半掩地道：“在下与冠军侯霍政青在暮州有些故交，如今来到江陵，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番。”

何操笑道：“霍侯爷军功显著，乃是我大育朝的传奇英雄，先生才冠绝伦，当与霍侯爷交之管鲍。”

“大人言重了，”黎默浅浅道：“在下不过一介布衣，素来仰仗冠军侯之大义凛然，相识已是荣幸，管鲍之交实在无缘。”

何操吹捧不断：“先生此言差矣！先生大才，当可与霍侯爷成为育朝双璧！”

不知为何，黎默进京后每一个见过她的王侯将相，除了晋王林赐没什么夸耀之意，其他的人对她竟都是这般殷勤讨好，不过黎默倒也习惯，毕竟这个时候，对她有所目的朝野中人大都是礼敬贤士的时期，于是黎默眉睫微垂，冷冷道了声：“大人过奖。”

两人又继续寒暄了几句，何操这才眉头微蹙，大概就要说出他此行的目的，有些打探地问道：“黎先生此行入京，不知道所谓何事啊？”

黎默徐徐一笑，并不躲闪，直言地道：“不瞒何大人，在下自幼长在暮州，如今有此虚名，全赖世人扶携，后来四方游学，师从各路大家，学成归来，却见民不聊生、暮州府司尸位素餐，民怨沸腾，如今闹到了京师，在下方以暮州首告的身份进京，旨在为暮州百姓讨个说法。”

何操听完只觉心口一闷，显然他先前的所有论断都是正确的，加之何妃从宫中传来的消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欧阳准。想来欧阳准这只棋子已无挣扎的必要，但何操还要费尽心力将此事与自己划清界限，于是他最后眉头紧皱，反而挂在脸上忿忿不平的颜色，低声喝道：“身为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员，尸位素餐，不为百姓着想，不为朝廷分忧，实在罪无可恕！”

黎默目光微收，聚在何操佯怒的脸上，冷冷问道：“听大人的意思，您也想出一份力吗？”

“出力？”何操一惊。

他大概是诧异于黎默为何突然如此发问。

想来像黎默这样的谋略家，查办此案定然周全，所以不可能不知道欧阳准实际上是他的人，但黎默既然如此问了，就必然有她的理由。什么理由呢？兴许是挑衅？不对，自己堂堂一代中书令，朝廷一品大员，就算黎默自恃其才，当也不敢如此挑衅自己。兴许是有意相帮？这更是无稽之谈，如果她真的想帮，这桩案子直接不告，岂不是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