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准贪污案虽然以皇帝密诏查案,但又因为是皇帝御审,宫中所知者甚众,所以消息很快走漏出去,也很快在帝都市井间沦为谈资。不过这一切倒并未引发皇帝的忌惮,不至于在查办此案的同时还要抽调出人手去暗查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黎默今日一早便穿好长衫一个人坐在正厅里看书。
安静地气氛被翟燊之急促的步子打破,黎默抬起眸子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俯在黎默身旁,低声耳语道:“禀小姐,刑部刚刚传来消息,荆印在牢中暴毙。”
黎默缓缓抬起眸子,静静“嗯”了一声。
“我们要不要……”
“不必了,”黎默抬手打断了他,“荆印一死,奉栾的那个兄弟也就暂时安全了,你去密宅一趟,把那个兄弟带出来吧。”
翟燊之领命退下,大约两个刻钟的时间,又领着一名身材高挑,体态精瘦,一身浅蓝色长衫的汉子进来,那汉子首先在厅上欠身,向黎默执礼道:“鄙人慕容存,见过黎先生。”
黎默敬重尤佳地起身,正了正衣襟方迈步过去,示意翟燊之从匣子里端来黄金两锭,叠手作揖为礼,“慕容义士这些时日受苦了,在下略备薄礼,也好作为此去奉栾的路上盘缠。”
慕容存侧眸淡淡看了一眼翟燊之,目光根本不在黄金之上,只是对黎默道:“鄙人此举,并非为财,先生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鄙人,想必也已经打探清楚鄙人的身世。鄙人本暮州城一破落子弟,奈何权贵如是,家人全被欧阳准迫害致死,只要先生能让那欧阳准付出代价,鄙人纵死也瞑目了。”
“慕容义士大义之举,在下钦佩,”黎默心中一恸,表面却还是静如止水,柔声微笑道:“快请这边坐。”
慕容存坐下来,半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但看着低头为他斟茶的黎默,却又不太合适开口,只得等黎默把茶杯递过来,方才出声问道:“先生,这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黎默浅浅道:“你是问哪一件?”
“当然是暮州死士的案子!”慕容存十分肯定地拍了拍腿根:“私养死士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这桩罪名翻出来,想必那欧阳准纵有通天本领,也逃不掉一死了吧!”
“慕容义士先不要着急,你且先听我说,”黎默徐徐摇了摇头,安抚下慕容存的情绪后才道:“是这样,死士的案子,你暂时不要再管,之后我会让翟大哥派人把你送回奉栾,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
“不管?”慕容存一怔,脸色登时有些不悦,“那我们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白费了?!”
“不是的不是的,”黎默心中顿生愧疚之意,但最终还是冷静地对慕容存解释道:“起初派你打入暮州州府,本来没想到欧阳准会有此举,当时掌握的情况是他贪赃枉法,民怨沸腾,想借这个机会除掉这个毒瘤,后来不是才知道私养死士这个案子嘛……不过你大可放心,黎某以性命担保,欧阳准一定会为他犯下的所有过错服罪,如果做不到,黎某必负荆请罪!”
黎默的定心丸吃到嘴里,慕容存连连甩手道:“先生言重了……先生所言,鄙人自当遵从,只是劳烦先生到时把最后的结果告知鄙人便可。”
黎默颔首,又吩咐翟燊之拿了些换洗衣物,迎送走慕容存,派人将他送出了帝都。
黎默回到正厅,坐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是啊……”翟燊之在旁似乎自言自语地道:“荆印如今身死,何操那边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动静,查鉴司查案的人手远在暮州我们又帮不上忙,这两天,您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黎默这次倒不再言辞锋利地啐他,大概是她的心里也稍稍放松了些,嫣然一笑,又向翟燊之招了招手,“翟大哥,备车,去冠军侯府一趟。”
“冠军侯府?又有什么事啊?您怎么也不好好歇一歇?”
本想着不再啐他,但很明显翟燊之没事找啐,黎默斜睨了他一眼,恹恹地道:“备车就完了,怎么那么多问题?”
冠军侯府这几天也丝毫没有轻松,忙于暮州府司欧阳准的案子,又有宫禁职责在身,霍政青往往是早出晚归,几乎连午饭都未在府上吃过。
幸好黎默过来的这天,轮到霍政青休沐,所以当黎默的马车停在冠军侯府门前,府上的下人就已提襟大跨步地到正厅上禀报。
霍政青本在前厅与平日里有所交情的三位身在帝都的学士叙话,听是黎默来了,他旋即起身,喜出望外地出门迎去。
带着黎默进到前厅,厅上的三位学士届时起身,知道来访之人是黎默,个个端庄行礼。
三位学士中第一个站出来自我介绍的,是一个穿着与黎默类似,但看起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并无黎默身上那股极寒之气的年轻白衣。他抱拳执礼,对黎默道:“在下萱州程星琰,师从晏安,久慕黎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属荣幸。”
提起那位冠以泰斗之名誉满天下,外夷闻其名都不敢狂言谬论的先朝太傅晏安,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惊了三惊,倒是中间这位刚刚进来的陌生面孔一脸淡然,只是微微欠身,简单回礼,“见过足下,如此说来,足下与黎某更是同门师兄弟呢!”
众人喟然,纷纷顿悟般地了解到面前这位名震九州的大才子究竟是为何如此年少有为,原来竟是师从学坛泰斗晏安。
紧接着,三人中穿着最为华丽的一位富家公子打扮的青年人从程星琰身后露出面来,他的眼神中似乎对黎默有种莫名的怯意,不敢直视着她,只将视线暂避锋芒地歪了歪,抱拳为礼道:“弟子韦曙天,见过先生。”
“这位是曙天先生,本侯确要好好介绍一下,”霍政青首先一怔,而后从一侧突然冒了出来,拍了拍韦曙天的肩膀,开口正要继续说话,却被黎默出言打断。
“韦曙天我当然认识,”黎默神秘一笑,有些调侃的意思道:“当年一个人穿着草鞋徒步千里到暮州,只为到黎宅一访,你这个求知态度如此诚恳的公子哥,黎某可是要记一辈子喽!”
韦曙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能得先生教诲,弟子就算跑断了这条腿,那也值得……!”
“诶?”程星琰突然拍了下韦曙天的肩膀,眼睛里直发亮地道:“原来你是黎先生的弟子,而我是晏安老先生的弟子……这么说来,你还得叫我声师叔嘞!”
“去去去!”韦曙天啐道:“有本事去和我出去和诗或者比剑,在这里逞口舌之快算哪里的本事?”
厅上人朗声长笑,唯独角落里的一位看起来三十几岁,姿态纯净,眸子深邃的男子面皮清冷,仿佛与厅上的人不在一个频道似的。
黎默淡淡笑了一声,接着将神情收回,目光向三位学士中的最后这位躲在角落、只言不发的俊秀美男子投了过去,欠身作揖道:“在下黎默,见过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