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失在朝臣眼中已经数年的晋王爷,如今重返朝堂,竟丝毫没有显得吃力。朝中老臣们纷纷表示依附,新到任的官员不论属于何操还是姜国丈的哪派,都还没有几个敢置他言的二货。
就算欧阳准被定罪处刑,暮州府司的继任之人也算是有了着落,最不济还有韦曙天这么个后备之选。如此一来,皇帝也不拖沓,只在第二日便提审了欧阳准。
虽然只是走走形势,但欧阳准一见圣驾便一口一个罪臣,一口一个饶命的求着。皇帝当然也无需多问,他便将与本案有关的案情都招了个遍。
几日里,姜彧没少在黎宅与国丈府之间走动。加上每次拜访黎宅,姜彧都是一副大张旗鼓的样子,所以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慢慢觉得这位暮州奇才如今已经沦为姜彧之列,纷纷嗟叹。
自从那日黎默与霍政青说过要避嫌,霍政青果然不再三天两头地往黎宅跑。但这段时间里朝局变换尤其迅猛,两个人互通消息的方式也从亲自见面改成了信件往来。
翟燊之这日捧着一封从冠军侯府送来的密信送到了黎默面前,黎默接过信件快速扫了一遍,接着便递回给了翟燊之让他销毁。
“用回信吗?”翟燊之问道。
“不用。”黎默摆了摆手。
翟燊之欲告辞退下,却又被黎默登时叫住,“翟大哥,你先过来坐下,我有事和你说。”
翟燊之一脸疑惑地提襟坐了下来。
“过两天就是清明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小姐有什么事您尽管说,我一定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翟大哥言重了,”黎默轻言谈笑道:“我就是想拜托你去一趟国丈府传个信。”
“国丈府?您找姜彧做什么?”
黎默甩了甩手,一面有意无意地道:“如今欧阳准的案子接近尾声,临近清明不宜行刑,所以不管皇帝如何处置的他,他都至少还能活到四月。我得趁这个时间去天牢一趟。”
翟燊之迟疑了一下,问道:“姜彧老奸巨猾,他会答应吗?”
“肯定会的,”黎默淡然一笑,“对于欧阳准,无论在他身上挖出何种东西,那都一定是对姜彧有用的意外收获,况且对于姜彧来说,让一个人进到天牢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刑部尚书是何操的人啊?”
“是,刑部尚书是何操的人不假,可是偌大的刑部,如果姜彧打不进去一两个亲信,未免显得他太没有手段了吧?让他帮这个忙,同时还能探一探他在刑部的手段,一举两得的事情我何乐而不为?”
“我明白了。”翟燊之点了点头,领命退下。
午饭过后,黎默一袭灰色长衫出现在了刑部天牢门前,狱卒本想拦截,届时又从天牢里走出一个魁梧汉子,这汉子也不顾狱卒行礼作揖,便已经大步朝这边迎了过来。
狱卒看来访之人有专人迎接,自然也不便多管,当即放了黎默进去。
“黎先生,这天牢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要不是姜国丈出面,小的我也不敢胡乱造次犯了规程。”汉子虽然身壮,但说出的话却显一副奴态。
黎默淡淡道:“劳烦大人费心,黎某谨记大人恩情。”
“先生言重了,”汉子半躬着身子笑道:“我也只是个清闲之人,指望在这漫无天日的牢狱之中悠然度日,至于外面那些大人物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我其实并不怎么关心,说白了这些事情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些小的们,从来都是靠别人脸色吃饭而已……”
说着,两人停在了一条暗道的尽头,一阵刺鼻的腐臭登时传了过来,黎默眉头微皱,下意识地捂了捂口鼻。
“其实像我们这些常年呆在牢中的看守来说,这种情况早已是司空见惯,”汉子指着黑路那头道:“那儿是铁狱,专门关押武功高强的犯人,不过上一次被关在里面的江洋大盗荆印死在了狱里,应该是血迹没清理干净,所以发出了这么重的腐臭,黎先生闻不惯也是正常的。”
“荆印?”黎默故作好奇地问道:“他不是病死的吗?怎么会有血迹?”
汉子毫无心机地堂皇一笑,“在你们的耳朵里听说的所谓的病死,其实大多数都不是这么回事,不过一个犯人而已,死不死的都没人会关心,在外结仇的人买通些狱卒寻个仇,这种事在天牢里并不少见……”
说到这里,汉子突然止住,拍了拍胸脯,“嗐”了一声道:“瞧小的这张嘴!我说这些干什么,先生也不会感兴趣的……”
又指了指前方一处木门牢狱,“先生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劳烦大人了。”黎默客套行礼,待汉子离开后,才转身进到了牢里。
曾经容光焕发、雄霸一方的暮州府司欧阳大人,如今已经沦为面前这个被铁链镣铐紧紧束缚的蓬头垢面的阶下之囚,黎默无心感慨变化之快,只徐徐走到欧阳准面前,很是随意地提襟坐了下来。
欧阳准不屑看她,只是唇边挂了抹奸邪的诡笑,阴声道:“黎先生,别来无恙啊?”
“托欧阳大人的福,一切都好。”
黎默的声音并不太冷,但传到欧阳准的耳朵里,却使他不由得周身痉挛,牙根发痒地恨道:“黎默,我在暮州待你不薄,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黎默浅浅一笑,笑声越浅,欧阳准的心里就越是发慌,“黎某焉敢和大人为敌?大人何以沦落至此,难道你自己不明白原因吗?”
“原因?”欧阳准仰天长笑,大概是想借此掩盖住心中的绝望,但却没用,当他笑声停止的时候,声带也同时再次地颤抖了起来,“为官者,何人不贪?想我初入仕途之时,又何尝不是带着满腔热血,胸怀天下苍生,一心只愿为朝廷效力?可是结果呢?满腔热血的纯臣皆被埋没,这个朝廷,只有你攀龙附凤才得以有出头之日……”
黎默喟叹一声,淡淡地道:“清者自清,惟贤惟德者皆以清白自处,你算得上什么父母官?竟还厚颜无耻到此地步,敢说什么心系天下百姓?”
“呵呵……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只为姜彧办事,”欧阳准冷冷道:“姜彧比起何操,恐怕也不过彼此彼此吧?”
黎默的心忽地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但她很明白自己为了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所以这阵心痛也只是一个瞬间,面色旋即又一次冷凝下来,目光如刀剑地刺向欧阳准,“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为姜国丈办事,这次能到牢里来,也仰仗姜国丈从中帮忙,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煞费苦心了,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闻言,欧阳准不禁发笑,“我已被你陷害至此,死罪已定,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东西?”
“比如,”黎默眉睫黯淡,缓缓道:“你七岁的孩子,欧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