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摇了摇头。

“头还疼吗？”

“好多了。”杨戬眼神黯淡，没有半点光芒，如一潭死水，心灰意冷，愁容满面。

玉鼎真人不知该如何开解，只说了一句，“泉涸，鱼相与处于路，相呴已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杨戬点点头，“师父，徒儿明白了。”

“戬儿。”玉鼎真人见到杨戬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啜泣，心中更是不忍。伸手将自家徒儿揽在怀中，此时此刻，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必说。

良久，杨戬止了哭泣。

“喝点水吧。”

“谢谢师父。”杨戬放下杯子，“师父，您陪徒儿出去走走好吗？”

玉鼎真人应道：“好。”

师徒二人随后出门，杨戬引着玉鼎真人来到自己幼时长和哥哥杨蛟一同嬉戏玩闹的河边。

这一路，杨戬都很少开口。

“师父，您看这里风景如何？”

“山明水秀，清幽寂静，倒也算个清心之地。”

杨戬看着水面，仿佛自己的兄长还在。“小时候，哥哥总会带我来这，这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在这里不用守着家里的规矩，每次挨打之后，只要我们在这待一会，就不再会有什么烦恼了，所有的不愉快也都随之消散。师父，这里景色如旧，可为何徒儿却开心不起来？”

“戬儿，你哥哥一定很疼你吧？”玉鼎真人揽着杨戬坐下。

“哥哥对我特别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会先塞到我手里，我不开心时，他一定会想办法哄我开心，我挨打的时候，他一定会站出来帮我求情，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五岁之前，体弱多病，每次哥哥都会和父母一起照顾我。哥哥比我懂事，不似我这般淘气顽劣，处处惹祸。七岁的时候，我逃课还和别人打架，如果不是哥哥在，我一定会被那群人打得很惨。哥哥打跑了那群人。后来回家之后，我和哥哥都挨了板子。奇怪的是那天哥哥没有像平常那样过来安慰我。”

玉鼎真人没有打断杨戬，只是静静听他诉说着。

“后来，我才知道，哥哥那天为了找我，没有练功，又被他师父打了一百藤条。三天之后，他还是瘸着腿过来哄我，告诉我要听爹娘的话，如果再淘气，他也会打我的。我当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在吓唬我而已。可我没想到，三个月之后，他真的会动手打我。”

“为何打你？”

“那一日我从学堂回家，做完了功课，见时候还在，就想去找哥哥玩。哥哥当时还在和他师父练功，我不敢过去打扰，就站在一旁等待。哥哥的剑明明练得很好，可他师父还是不满意，哥哥的手臂被打得满是淤青，可是他师父还是不罢休要打人。我就跑过去抓着藤条不让他师父打我哥哥。”

“戬儿，你不该拦的。”

“师父，徒儿是不应该这么做，可徒儿不后悔。若不是我出手阻拦，爹娘是不会发现哥哥身上有那么重的内伤。”

“以他当时的年纪，怎会有内伤呢？”

“我哥哥这个人什么都喜欢自己一个人撑着，总是说自己没事。受再重的伤也不会喊一声痛，掉一滴眼泪。他这伤是被他那群师兄打得，哥哥学什么都比他们快，也比他们做得好，所以惹人嫉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杨戬释然一笑，“其实我哥哥应该谢谢我的，要不是我，他师父还蒙在鼓里，肯定不会对他那么好的。那天，他师父见我死活不松手，就让我哥哥先回去了。我们回家之后，哥哥把我带到书房，用戒尺狠狠打了我一顿。他怪我顶撞他师父，责我不知礼数，不尊师长，举止不端，任性妄为。哥哥那次打得很重，我不知痛了多久，我永远都忘不了那顿打有多痛，直到我哭得没有力气他才停手。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哥哥是让我记在骨子里的。后来，他还罚我写了一百遍的尊师重道，告诫我如果以后胆敢对师父不敬，违逆师命，会有十倍惨痛的代价。”

“所以小狐狸不希望再另收徒弟。”

“师父本来也不想收太多徒弟，徒儿这个要求也算是合乎情理，顺应我们师徒彼此的心意。”

“言之有理，徒弟只有一个师父，师父若是有千百个徒弟，对徒弟也不公平。”

杨戬抬眸，“师父，徒儿决定了，还寸心自由，接下司法天神之位，我要为我母亲平反，不再让他们借手中权力肆意妄为，将三界生灵视如蝼蚁般践踏，我要还三界众生一个公道。”

玉鼎真人不免担忧，“戬儿，你若上天为官，必会惹人诟病，招人非议，会让人误会你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抛妻弃子，忘恩负义之辈。”

“师父不会这样认为就够了。就算是受千万人唾骂，人人厌恶，遗臭万年，只要能求一个公道，徒儿也在所不惜。”

“你既决定，那便去做吧。有什么需要随时来玉泉山，师父一定帮你。”

“谢谢师父。师父，徒儿想睡一会。”

玉鼎真人微微含笑，“好，躺下吧。”

杨戬枕在玉鼎真人腿上，如从前那般静谧美好，放心睡去。

身旁之人虽依旧是少年模样，可心却不似少年般无忧无虑。

玉鼎真人给杨戬盖了件衣服，看着杨戬紧蹙的眉头，有那么一瞬间，竟想抹了他的记忆。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杨戬记忆中那点仅存的快乐，让人如何舍得抹去。

杨戬从不需自己太多费心，这次也是一样，这司法天神，他想做，便做吧。

五天之后，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也是杨戬和敖寸心夫妻情断的一日。

这一天，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争吵。

天庭派了李靖和哪吒父子来传旨。

哪吒本以为他的杨戬二哥会和从前一样，不会接下圣旨，上天为官。可没料到，李靖宣读完圣旨，杨戬竟没有拒绝。

“杨戬接旨。”

杨戬接下圣旨，应下司法天神之位，敖寸心发回西海，仍为西海三公主。

敖寸心临走时只问了杨戬一句，“杨戬，这一千年来，你有没有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