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清明安定(1 / 1)东西偷余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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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当朝太子名为钟明鹤,我叫云清明,皇帝说我顶撞了太子的名讳,于是替我改了名字。

他说:“既然你是从遥远的巴克草原而来,那你就叫云瑶吧。”

我以为他说的“瑶”是“遥远”的“遥”,可是他说是“瑶池”的“瑶”。

我真心不喜欢这个名字,还是云清明听着更好些,但这是皇帝的旨意,按理来说我不仅不能表现出不情愿,还要假装对皇帝万分感恩。

我来到阳康城已经有一年了,我离开巴克草原时,阿爹和大哥哥去了苏奇部落,没能赶回来,中原的使臣催得紧,所以我连阿爹都没见到,是阿娘带着我的弟弟们送我离开的。

他们说中原皇帝欲与楼秦王结秦晋之好,而中原太子正好到了婚配的年纪,因此愿迎娶阿爹的嫡公主入中原,以促进两国文化交流和巴克草原的安定兴盛。

阿爹的嫡公主只有我一个人,阿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所以按照中原皇帝的意思,我要嫁去中原。

我就知道阿玛又在骗我了,阿爹迫于形势,没有将我嫁给草原上的英雄,而是将我送到了中原。

其实我不着急嫁人的,我总觉得自己年纪还小,那时我问阿爹能不能拒绝中原皇帝,阿爹说不能。

阿娘虽然不乐意我离开,却没说什么话,只是我临走的那天夜里,她不厌其烦的叮嘱我,去了中原要韬光养晦,凡事不要强出头,要敬爱自己的丈夫,对丈夫忠心,不能反驳忤逆丈夫说的话。

到了阳康城,进了太子的府邸,我才明白,阿娘所讲的什么举案齐眉根本是不可能的。我与那钟明鹤成婚已有半年,却只见过他三次,一次是刚来觐见皇帝时见到的,一次是半年前大婚时见到的,还有一次是前些时日在皇宫家宴上看到的。

第一次觐见皇帝时,他穿着一身墨色宫服,穿戴甚是整洁,不过我以为他身边那个穿鹅黄色宫服的人才是太子,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荣王殿下。我去的时候那些人似乎正在商讨什么大事,皇帝身边的内侍将我引进去时,我才发觉去的不是时候,当时钟明鹤瞪了我一眼,我就觉得他好嚣张,真是太仗势欺人了,我又不是自己眼巴巴跑去见皇帝的,那皇帝召我去宣德殿谢恩,我敢不去吗?他瞪什么瞪啊。

第二次见到他时,是他掀掉我的红盖头之后。他打落了我发髻上的步摇珠花,宫人们被吓坏了,我也不明白他在做什么,钟明鹤却挖苦我,说我身份低贱,不配佩戴那价值连城的步摇珠花,他说我只是楼秦王的女儿,做东宫的良娣已是高攀,低贱之人就该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我立马就来气了,想与他理论一番,难道我情愿嫁给他吗?要不是皇帝指定了人选,我才不要跑来中原看别人的脸色。他不就是皇帝的儿子吗?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谁会对他恭恭敬敬?

那日我虽生气的很,却觉得这些话不能对他说,不然以他的脾气,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他走的时候将房门摔得巨响,我生了一通闷气,之后便不觉得有什么好气的了。

我想我是以太子妃大婚的礼制嫁到东宫的,说明皇帝是看重我们楼秦的,我来中原本就不是为了寻个好丈夫,然后与他白首偕老。只要皇帝记挂着阿爹,记挂着巴克草原,我的处境如何,我一点也不担心。

这件事情过去很久,我才从染姑姑那里得知,因为这件事情,皇后厉声斥责了太子。

染姑姑是皇后派来伺候我的人,大婚后第一日,我便被她早早催起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她说新妇要见公婆,怎么能有迟到的道理。

我穿着一身红色宫服进了宫,那颜色可真喜庆,我敢保证那日整个宫里只有我穿的最显眼。

我拜了皇后,她只说:“赐座”,我便坐在一旁,听她讲些文邹邹的话,她的话无非是夫妻要和睦啊,我要伺候好太子啊,我要打点好东宫上下大小一切事务啊,等等等等。其实按理来说这些事情本来不归我管,可是东宫没有女主人,只有我一个良娣,还是刚进去不久。

我听的无聊,心里便想,钟明鹤不如娶个太子妃更好,这样一来我也用不着这么麻烦。

皇后大约是看我走神了,她她说茶水有醒神的功效,就叫人给我倒杯茶水,我可以多喝点。

我一听就知道她一定看见我打盹了,立马正了正身子。我坐着好难受,腿都麻了,可皇后却仍然正襟危坐,甚是端庄。

皇后宫里的茶水真好喝,我便多喝了两口。

我们巴克草原没有这种东西,茶叶在楼秦也是个稀罕物,我以前只在几本茶经中看过一点。

我从皇后那里回来,染姑姑才告诉我,以后不论去谁的宫中,见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也要表现的矜持一些,我说,可那人是皇后啊,

她说,若良娣在皇后宫中都敢大吃大喝,那您在其他人宫里就更没有礼数了。

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对,以后再去拜见皇后,无论她拿出多好看的点心,多清甜的茶水,我也不吃了。

前些时日的除夕宴会,我本来不用去凑热闹的,可是东宫没有太子妃。那日被染姑姑叫起来沐浴时,我心里一万个不情愿,我甚至发牢骚说东宫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太子妃,真是太烦人了。

宴席上觥筹交错,十分热闹,那日来了很多人,很多我从没见过的人,他们各个身穿宫服,染姑姑说坐在皇帝左边的第一位就是当朝丞相李宗嗣,皇帝十分器重他,他的女儿李映月与太子自幼相识,将来最有可能会成为东宫的太子妃。

我听见太子妃三个字,立马来了精神,便不由得多瞧了那丞相几眼,可是他坐的远,我瞧了几次,都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我左顾右盼无以为乐,虽听着雅乐,却倍感无聊。

我想,阿爹他们今夜也需守岁吧,小时候每年守岁,只有我和大哥哥一直陪着阿爹,年年如此。

阿爹说守岁是为了向天神表示敬意,只要人的心意足够真诚,天神就会听到他的心声,就会满足他的心愿。

我曾问阿爹,他的心愿是什么,我记得他说过,要巴克草原的儿女平安健康,要他的家人快乐无忧。我问他,阿爹自己呢?他拍了拍我的脑袋笑了。

我想起阿爹的眼睛来,他笑的时候眼睛很好看,我不禁跟着他笑了起来。

我这一笑不要紧,倒是吓到了染娘,她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再喝酒了,她说我喝醉了。

我觉得晕晕的,我看见染娘变成了两个,我浑身热得难受,偏偏那歌舞一直不停,我便悄悄起身出了交湘楼,染娘跟着我,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在花灯下走,那花灯真漂亮,照的人心里暖和的很。

走了一阵,我忽然有些冷了,便让染娘去取我的狐裘来,染娘不放心我一个人,她担心有刺客,我知道她想多了,她向来将我照顾的十分周到,却总是幻想有人会杀我。

皇宫里这么多守卫,骠骑将军还亲自带兵在交湘楼外面守着,这里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怎么会有刺客呢?那刺客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跑到皇宫里来啊。

她要我站在原地不要乱跑,我点头,她便上了交湘楼。

我抬头看着花灯下的雪,那雪在灯下飘飘荡荡,似乎比空荡荡的落在草原上要好看些。

我想起顾庭芳了,我记得每年年关时他家院子里总有几盏灯,那灯也是中原的灯,很精致很好看。我曾经在他家院子里堆过一个雪人,我堆得可丑了,那晚他也破天荒的陪我一起堆了个雪人,他的雪人和他一样好看。

他那冻得通红的双手从雪地里捧着一把雪,将雪堆在雪人圆鼓鼓的肚子上,那样一来,那雪人就不像他自己了,他可没有那么胖。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手,心想难怪他是个书生,他的手可真好看啊。

我问他冷不冷,他说不冷。

我说你的手都冻红了,还不冷吗?我给你暖暖吧。

我将他的双手握在我的手里,可是他的手有些大,我握不住,我便将他的手心贴在我的脸颊上,我想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冷了。他捏了捏我的脸,说他不冷。我就想,也许他真的不冷,便将他的手松开了。

顾庭芳现在会干些什么呢?会不会和我一样无聊,或许不会,他和我不一样,他总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我想着想着,便在地上写了顾庭芳三个字,我是用中原字写的。他曾在雪地里用中原字写过我的名字,龙清明。

于是我又在旁边写了我的名字。我的中原字是从他那里学来的,虽然比不得他的强劲有力,却也能看得过眼,我觉得写得还不错。

可我现在不叫龙清明了,我到了阳康城才得知,阿爹将龙部楼秦的姓氏改为“云”了,据说这个“云”是有来历的,皇帝命人在焕山建了一座行宫,工程初成,皇帝亲笔为行宫中最巍峨堂皇的楼题名“云楼”,因云楼面朝巴克草原的方向,于是皇帝便命人去巴克草原将此事告知阿爹,为显皇恩浩荡,阿爹将龙氏改成了云氏,这些都是后来染娘告诉我的。

我蹲在地上看那两个写得端端正正的名字,听见身后的踏雪声时没有起身,我知道染娘回来了。

我问她:“染娘你说,雪落在枯枝上真的如同梨花一样吗?我想等明日清晨推开房门时,院子里的枯枝上便积满了雪,那也是很好的,不过为什么非要像梨花一样呢,像棉花那样也不错啊,你说是不是啊?”

“染娘”不说话,我转过身,那人却不是染娘。那人背着光站着,我把头扬的高高的,只看见那人盯着雪地上的字,我细想不对劲,急忙用手将雪地上的字搅乱了,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这才看清那人是太子。

我的脸有些发烫,像是小时候做了坏事被阿娘发现,只好等待阿娘责罚,心里忐忑不安。可是我又想了想,我不过是随意写了几个字而已,钟明鹤不至于为此治我的罪吧。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愣是不敢抬头,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或许是怕他生气,或许是怕他又挖苦我,他不说话,我便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雪和钟明鹤的脚尖。

待他转身走了,染娘才慌慌张张跑来,替我披上狐裘,对我说:“良娣又惹殿下不高兴了?殿下方才的脸色难看的要命。”

我回答她:“他都没跟我说话,我怎么会惹他生气呢?”

我也不知道钟明鹤为什么脸色难看,我真的没有惹他生气啊。他生气可跟我没关系。

我整日待在东宫,什么事都做不了,甚是无聊,我想骑着我的马儿去踏春,去巴克草原上找轻枫玩。

阿娘要是知道我去找轻枫了,一定会生气的,她生气了总要打骂下人。

我忽然想起来我已经离开巴克草原了,在中原,女子是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要是我还像在草原上一样胡闹,皇后会罚我抄《女戒》,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去骑马了。

之前我从染娘那里弄来一身男装,我穿过一次,那身衣裳是红色的,可漂亮了。也不知那是从哪里做出来的衣服,做工很精细,绣法不像宫里的绣娘绣的,染娘没说,我也没问。

一日趁着染娘去集市上采集货物,东宫里没人监视我,我便想趁机准备出门去放天灯。

我早早的就打算去放天灯了,我甚至连天灯上写的字也想好了。

东宫守卫森严,我若是穿着男装公然出门,肯定是不行的,这时我便摆出良娣的身份,叫了几个丫鬟侍卫,假装要去东市买些胭脂水粉。守卫们没有拦我,我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外面的阳光真好,外面的空气也好,外面的一切都好。

这些人跟的紧,我倒也不急,反正现在时辰尚早,我得先填饱肚子才行。

我进了一家酒楼,上了三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菜,那几个丫鬟跟柱子一样杵在我跟前,怪别扭的,我问她们要不要坐下一起吃点,她们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我又叫她们将门口那几个侍卫也叫进来吃饭,她们的头摇的更厉害了。

我便起身去邀她们入座,她们都吓坏了,急忙往后退,我将目光向她们身后望去,装作吃惊的模样,说道:“太子殿下?”

我趁着她们一齐转身低头行礼,急忙跃出窗户,窗户外有一棵老槐树,我借着槐树下到地上,最后那一跳震的我脚跟疼。

我站在地上跺了跺脚,然后向她们招手,她们知道被我骗了,一个个面露惊慌之色,却又无可奈何。

从我进入这家酒楼之时,我便知道若我逃走,即便是那几个侍卫也轻易抓不到我,我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兴奋来形容了,我简直高兴的能窜上天了。

我转过身就跑,因为跑的匆忙,一路上撞了不少人,我一边跑一边道歉,街道上的人可真多啊,我跑的气喘吁吁也不见个尽头,我实在跑不动了,便停下来朝四周看,四周都是人,我想,他们一时半会儿是追不上来的。

傍晚我如愿的放了一盏天灯,放天灯的人不止我一个。千千万万只天灯纷纷飘向天空,我只觉得好看,真的太好看了。

我看着我的天灯飞的越来越远,直到它消失在夜空中,我的鼻子莫名的酸酸的,我莫名的感觉很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难过,或许是我想家了,我想我的马儿了,我想回到巴克草原了。

我从东市走回东宫,累的我半条命都快没了,好几次心想,下一次出门一定要骑马,我不想再走那么长的路了,要是下回赶上宵禁,我可就没地方去了。

几日后的一天,太医来请平安脉,染娘不在。我觉得这个太医很面生,我以前没有见过,我问他:“为何我以前从未见过你。”那太医说他是新来的,因为之前为我请脉的太医家中遭了些变故,他便替了那位太医的职位。

临走时,他问我以前头部有没有受伤,我心里不解,告诉他我一直很健康,头部更没有受过伤,他迟疑了片刻,便告退了。

待染娘回来,我问染娘道:“今日来的一位太医真奇怪,他好端端的为什么问我以前头部有没有受过伤,染娘你说我会不会因为以前头部受过伤,所以有时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可是我不记得我受过什么伤啊,我从小到大一直活泼的像只兔子,那人为什么这样问我呢?”

染娘笑道:“良娣您多虑了,自从您来到上京,一直都是婢子在服侍您,这些您都是记得的,肯定是那太医胡言乱语,您别听他的就是了。”

我细细回忆了一番,以前很多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可是也有些事情我忘得干干净净的了,比如阿爹曾经说过我小的时候骑马,从马上摔下来过,可我不记得这些事情,仿佛我的记忆是有选择的一样。

染娘告诉我,人都是这样,当一个人变成大人之后,他所记挂的事情太多,根本不可能将每天经历的每件事情都详细的记下来,我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人随意一句话就费心思去回想以前的事情,那些事情太繁杂了,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将目光投向远处,而不是固执的往回看。

我赞成她说的话,可是我执着的不是这些,而是另外一些事情。

我总将所见到的许多场面汇合成一个属于自己的记忆,就仿佛我的记忆不是一个人的,而是混杂着许多人的往事。

比如其实离开巴克草原时,阿娘说的一番话究竟是说给卓玲赫尔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我甚至怀疑阿娘是否真的对我说过那番话。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见到阿爹,我想我忘了很多事情,又或者我记得别人的往事,却唯独记不清自己的往事。

我想了一会儿,心里很烦闷,干脆不想了。又将那本李太白的诗集拿出来,随意翻了起来。

以往我看书时,染娘绝不会杵在我身边,可最近她越来越跟得紧了,连我看书也要陪着我,也许她担心我又偷偷跑出去连累她们受罚,所以将我盯得格外紧些,我也不甚在意,由她陪着也好。

我提起笔随意写了其中的几句诗,又想起了顾庭芳,我很懊恼,心想我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想起顾庭芳呢?难道我是想他了吗?怎么可能呢,我才不要想那个奇怪的人呢。

我在纸上用草书写下“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忽又猜想顾廷芳出生时,他们家的庭院里一定开满了各样的花,所以他阿爹阿娘替他取名为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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