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时常来我这里看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便也时常去她那里走动,一来二去,不仅我与太子妃熟络起来,就连阿西合和太子妃身边的侍女珍珠两人的关系也逐渐好起来。原来太子妃平日里看着严肃了些,其实年龄只比我大了三岁,正值喜爱热闹的时候,她身边的珍珠还比她小了一岁,我们几个年龄相仿,自然能玩到一起。
她的院落与太子的寝宫很近,听珍珠说,太子妃宫殿里的陈设与太子那边的大致相同,不过我对此不感兴趣,我唯一感到有趣又害怕的是她院子里的那方池塘。那池塘不小,甚至有点像浅滩,边缘用短小精致的栏杆围了一圈,里面则种植了荷花,还有鲤鱼。
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那方池塘,直到春天过去了,夏天时池塘里冒出了亭亭玉立的荷花,一日我去见太子妃时,见那荷花开的好看,忍不住上前欲多看几眼,可到了池塘边,见池中清澈见底,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我竟像是溺水了一样,脑子里浮现出我掉进水里的场景,我急忙后退了几步,好久都没能缓过来。
太子妃以为水里有什么东西,急忙问我道:“妹妹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莫不是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你了?”我摇头说不是,她就命人将池子检查了一遍,确定水里没有什么怪东西,才安慰我道:“没事了,池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必是你看错了。”
我也猜想是我看错了,毕竟使我感到害怕的不是池子里的东西,而是溺水后的无助和恐慌。
回去之后,我向染娘提及此事,染娘说我也许是怕水,我很纳闷,虽然我不识水性,可也不至于见到一方稍微深点的池塘就吓成那样,阿西合就说:“公主,既然您怕水,那以后就少去太子妃那里,这样您就不会害怕了。”
我总觉得并非如此,我从未溺水过,可是见到那池中的水时产生的恐惧感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像是曾经亲身体验过一样。
那日夜里,钟明鹤来看我了,我许久未见到他,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在太子妃的寝宫里休息,他也没有事先差人通告我一声,所以那晚我并不知他要来,早早的就睡下了。梦里我的两个姐姐雅丽塔和珍菡若在吵架,旁边的人都在劝她们,她们却大打出手了,我伸手去拉开两人,却被推进了水里。水很深,一下就将我吞没了,我只挣扎了一会儿,就直往下沉。我害怕极了,欲伸手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在我绝望的时刻,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往上拉,我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看到了水面上的阳光,还有岸边的人。那人将我救上岸,我吓得大哭起来,没多久却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将我从梦里叫醒,我才知道自己梦魇了。
钟明鹤问我:“你怎么了?”“我梦见我掉进水里,差点淹死了。”“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别多想。”他将我抱在怀里,安慰我道:“放心吧,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别怕,我在这儿。”
别怕,我在这儿。
这句话听来实在过于熟悉,说这话的人像是能为我遮风挡雨,能全力保护我一辈子。像是只有他这样一句话,我心里就会踏实,可是我不记得这话是谁说的,我像是遗忘了什么东西,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只是我想不起来。
没过多久,太子妃的嫡亲妹妹李玉容也来到了东宫,成了太子的侧妃。
这是皇后的意思,原因是太子宫里的人太少,至今没有子嗣,遂将李玉容纳入东宫,意欲叫李玉容尽快为太子诞下皇家子嗣。
我以前只见过李映月,从来没有听染娘提起李玉容,但我心想,既然太子妃样貌出众,想必她的嫡亲妹妹也是不错的,果然我的猜想没有错,侧妃的确十分美貌,而且与太子妃相比,侧妃更多了一股机灵劲,她冰雪可爱,叫人不得不喜欢。
当时我并未觉得李玉容嫁入东宫有何不妥,我甚至觉得一家姐妹共同侍奉太子,也是不错的,可事实并非如此。与侧妃一同去拜见太子妃第一回,我就发现李玉容和李映月两人虽是姐妹,可两人的关系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好。
李玉容虽得太子欢心,但不得太子妃欢心。
想必相府得千金自幼得众人追捧,脾气稍微差一点也不足为奇,但与李映月相比,李玉容就不是脾气差那么简单了。
我与侧妃入座后,太子妃命人上茶,可李玉容不喝普通侍女端来的茶水,那侍女将茶水放到她身前的桌案上时,李玉容没有叫她立刻离开,而是端起了茶水,泼到了那侍女的脸上,我顿时就惊住了,再看太子妃时,太子妃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侧妃却娇笑道:“真是不小心,将太子妃的茶水洒了,太子妃莫怪啊。”说着,还不等李映月开口,又指着太子妃身边的侍女珍珠说道:“既然茶水洒了,那就麻烦太子妃身边的姑姑再为我端一盏茶水来。”
太子妃脸色铁青,侧妃仍然笑容满面,我静静地等她们二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即便我生在巴克草原,我也自小就知晓中原人最是讲究尊卑有别,珍珠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太子妃是侧妃的嫡亲姐姐,珍珠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却要替侧妃烹茶,于情于理都十分欠妥,侧妃这是摆明了要欺负太子妃。
果然,太子妃没有叫珍珠为李玉容烹茶,而是端着自己的茶水走到李玉容跟前去,我还以为她要将自己的茶水给李玉容,没想到她将手中的茶水泼到了李玉容的脸上,打湿了李玉容额前的几缕头发,一时有些狼狈。
我觉得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我应该劝解两人,可我该说些什么呢?我从来不会劝架,要是说错了话可该怎么办?不过若是她们打起来,我一定立马冲出去,将二人拉开,可她们没有打架,我就没有用武之处了。
李玉容大喊道:“李映月!”她气急败坏地看着李映月,仿佛要将李映月的身体看出窟窿来,却不敢对她出手。李映月身边一个较为年长的姑姑将李玉容押到她面前来,李映月浅笑道:“妹妹头一回来东宫,想必是不知道姐姐的手段。”她将李玉容的脸擦干了,顺手扔了手里的方巾,再转身时,眼神十分凶恶,这时李映月才变了脸色,发了大火,向前一步,狠狠的抽了李玉容一巴掌,厉声道:“怎么,你还以为这里是家里?仗着爷娘宠爱你,就能狗仗人势,兴风作浪了?这里是东宫,我是太子妃,你只是个侧妃,你仗着谁的势力,也敢对我发号施令,我告诉你,你若还像以前一样目无尊长,我随时能要了你的命。”
“你不过是占着太子妃的名号,嫁入东宫这么久了,不还是连子嗣都没有吗?怎么,自以为是太子的青梅竹马,就能得到太子的欢心?你这个下贱东西。”
“同是爷娘的女儿,我若是下贱,你也不见得多么高贵。侧妃头一日来拜见我,就对我出言不逊,这是什么道理?来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二十。”“李映月,你敢对我动刑,阿爷知道此事,定不会放不过你的。”“我是太子妃,教训口出狂言的侧妃,有何不妥?阿爷来了又能如何?”
于是李玉容就哭着嚷着被人拖到院子里去,受了二十板子。
李玉容被拉出去后,太子妃才像是想起了一旁的我,又笑道:“云良娣有所不知,我这个妹妹自小刁钻蛮横惯了,在家里仗着爷娘宠爱,时常这样顶撞我们,今日叫你见笑了。”
我摇了摇头,心想,还是太子妃狠心。
李玉容起初还能骂出声来,渐渐的就没了声音,我生怕那些人真的将她打死了,太子妃却说不碍事,就要狠狠的责罚她,要侧妃长点记性,她以后才不会以下犯上。
李玉容来到东宫不到十日,就被李映月收拾了一顿,虽然没有将她打残了,可二十大板对于李玉容来说,造成的伤害肯定不小,她因此在自己屋里休养了好几个月。在此期间,皇后曾将我和李映月召去宫里,先是将我骂了一顿,说我不争气,在太子身边待了那么久,至今连孩子都没有,骂完了我之后,更是直接抽了李映月一记耳光,随后又开始骂她不懂事,心肠歹毒,居然对嫡亲妹妹下那么狠的手。
李映月一直忍着没说出口,我却替她不平,虽说她打了自己的亲妹妹,着实是下了狠手,可若不是李玉容故意挑事,李映月会平白无故的打人吗?皇后也不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责罚了李映月,实在没有道理。
可是这些话我是说不出口的,毕竟我们谁都不敢忤逆皇后。
据染娘说,李府的人听说李映月打了李玉容,没过几日,李相的夫人就亲自来东宫,又将李映月骂了一顿。我听说这件事情后,才觉得李映月实在太可怜了,她虽是太子妃,可似乎所有人都偏袒侧妃,想必太子妃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侧妃休养期间,太子妃曾上门来找过我,无非就是想拉拢我,让我和她联手,一起除掉李玉容。我光是看她的眼神就毛骨悚然,可她却十分平静地将杀人的话说出口了,于是我又觉得李映月并不只是可怜,她还有些可怕,还有些可恨。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支支吾吾的说道:“太子妃,侧妃就算犯了天大的过错,那也是您的亲妹妹啊。”太子妃不乐意了,她说道:“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你是要与我联手除了李玉容,还是继续在一边装傻充愣?”
她这话倒是难住我了,我与李玉容无冤无仇,为何要帮李映月除了她?再说这是她们姐妹二人的矛盾,与我有何关系呢?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话是她们中原人的祖先说出来的,我一个楼秦人都懂得其中的道理,她们中原人怎么就不懂呢?
我若是不答应她,想必今后的日子定然不得安稳,我若是答应了她,今后的日子就更不会安稳了,可李映月逼得紧,我只好搪塞她道:“太子妃,此事关系重大,容妾身仔细斟酌几日,到时候有了主意,定会叫人通知您的。”
于是李映月就回去了。
她倒也没有再来逼我,可我每日都被她无理的要求扰得心神不宁,始终没有想到合适的理由去回答她。
一天夜里钟明鹤来看我,我就试探着用此事问他,看他会怎么回答,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猜到我的心思了,他不慌不乱的说道:“战国时群雄并起,各国诸侯都欲一统天下,故有合纵与连横之说,你且说说此二者哪个更好?”
我思索了片刻,说道:“依我看,连横更佳,合纵虽解一时之急,可不能釜底抽薪,假若秦楚吞并列国,最后两虎相斗,其中一方必然受损,说不好一方还会遭受灭顶之灾。”
钟明鹤笑道:“你不是有了答案了吗?”我迟疑道:“这是要我与她们二人相争?不行,我向来厌恶勾心斗角之人,我可不要变成自己厌恶的样子。”“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要学会审时度势,如今太子妃位高权重,你只假意向她投诚,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我看到他的笑容,越发有些不解了,看他这笑容,分明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那若是侧妃来问我,我该怎么办?”“干脆两边都别得罪,两边都别讨好,李玉容要是也来找你的麻烦,你就答应她,这样就能安稳一阵了。”“你这个办法真的不会害死我吗?要是她们二人知晓,一定会合伙要了我的命的。”“放心好了,我不会叫她们害你的,谁都不能害你。”
我虽觉得钟明鹤这个办法实在过于冒险,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隔日就派人去向太子妃传话,向她表明我的意愿。
后来李玉容养好了身体,竟然也跑来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只好又答应她的要求,向她们两人同时假意投诚。幸而她们虽叫我为难了一阵时间,可到底没有再为难我,叫我去杀人放火,我也为此稍微放心了些。
我原本以为她们会就此罢休,可我没想到这还不是结局。
我实在是低估了那些像莲花一样的中原女子,她们往往前一刻还十分正经,下一刻就会做出叫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发生在皇后与太子生辰那日,后来成了整个皇室内部的丑闻。太子妃与皇后的生辰在同一天,于是在她们生辰那日,皇帝在宫里的景苑为皇后和太子妃大办筵席,宴请陈朝的王侯贵族前来赴宴,东宫的女眷们也在受邀的名单之中。早起梳洗后,染娘陪我进宫赴宴,与我同去的还有侧妃。太子与太子妃早到景苑了,我们到那里时,众人也都纷纷入座。
就在这日,宫里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