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丽塔看了我一眼，显然和刚才的珍菡若一样，虽痛恨我，却不能出言顶撞我。

于是她就将气撒在了珍菡若身上，扬起手再打了她一巴掌，这时珍菡若也不再容忍，她朝雅丽塔脖子抓去，在她脖子上留下了血迹，雅丽塔大怒，珍菡若也不肯示弱，两人大打出手，周围的人急忙上前劝架。

我站在她们身边，看的最清楚，珍菡若并没有得到便宜，她的脸被雅丽塔抓烂了，雅丽塔还要出手，我心中大惊，急忙去拦阻她们。

这时周围早乱成一锅粥了，我只顾着将两人拉开，却在慌乱中被人狠狠一撞，身体失去了平衡，当时心中只道不好，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倾。

我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只闷哼一声，就从岸边掉了下去。

进入水里的一瞬间，再听不见外面的吵闹声，清冽的河水从四方涌来，钻进了我的耳朵了里，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

我害怕极了，又因憋气太难受，下意识去吸气，可是鼻子里充斥着河水，我只得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水，脑子里嗡嗡直响，眼睛却睁不开。

我心想快些到岸上去吧，可是我不会游泳，我在水里胡乱摸索，却什么都没能抓到。

我还来不及想是否要死了，就渐渐失去了知觉，只感觉身体在缓缓下降，至于到底有没有下降，我也不知道。

忽然，我感觉到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抱在怀里，为我渡气，我来不及看清那人的样子，只是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抱着他的腰身，他带我向上游，直到浮出了水面，我才隐约听见周围有人喊我的名字。

夏日的太阳重新照在我的脸上，夏日的热风重新拂过我的头发，我知道自己得救了。

我接连吐了好几口水，才勉强清醒，双手却仍然紧紧拽着那人的衣袖，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我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时，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色襕袍的少年，原来是那个中原人。

我心里仍然怕的要死，这时他再安慰了我几句话，我竟然放声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拉着他的衣袖，从地上坐起来，再抱住他的腰，将我的脸埋进他怀里。

周围暂时没有了喧闹声，只有我的哭声，那个中原人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没事的，我在这儿，别怕。”

我哭了一会儿，又觉得丢人，就擦干了脸，向他道谢，再抬起头看了四周一眼，雅丽塔和珍菡若早吓得六神无主，我也无心管她们，又想起刚才掉进水里的感觉，抽噎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我要掉进水里淹死了，我可不想做水鬼。”

众人大约先前都过于紧张，这时听完我的话，周围静了静，旋即一阵哄笑声。

三哥哥将我从那个中原人怀里接过去，说道：“放心好了，水鬼都是长相奇丑的，像我们阿卓玛依这么好看的孩子，水鬼还瞧不上呢。”

说完就要我和那个中原人回王宫去换身干衣服，那个中原人自己骑了马，三哥哥将我抱在他怀里，我们两人骑了一匹马，一路上他一直安慰我，倒叫我放心了不少。

当夜阿爹就因为雅丽塔和珍菡若两人大打出手，而用戒尺打了她们的手心，三哥哥告诉我，阿爹生气，不只是因为她们将我推进了水里，置我于危险境地，还因为她们不够团结，尤其是雅丽塔，更是咄咄逼人。

我问三哥哥，怎么样才能算是团结，三哥哥回答道：“既然我们都是阿爹的孩子，身上都流着阿爹的血，那就该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责任，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兄弟姐妹永远都要相互扶持，相互信任，这就是团结。”

我想起那个中原人来，问三哥哥道：“那个中原人现在在哪里？我想去找他。”

三哥哥说道：“也是，他今日救了你一命，救命之恩当永生铭记在心，你要回报他才行。殿下在西理殿居住，你要去就去吧，记着，要当面向他道谢。”

我点头说好，就和阿西合去找那个中原人。

我见了他之后，问道：“你换衣服了？”

他回答道：“嗯，你来了，坐下吧。”

我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端正身子站在他面前，向他道谢，他微笑道：“是你哥哥们叫你来向我道谢的吧？”

我回答道：“他们吩咐我要当面向你道谢，我自己也想来，就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我三哥哥告诉我的。”

他将我拉到身边，问道：“现在不怕了吧？”

我摇头说道：“现在似乎不怕了，可是那时候却怕的要死的，生怕我再也活不过来了。”

“别害怕了，你不是还活着吗。”

“多亏有你，我才没变成水鬼。”

他笑了几声，又正色道：“我可是救过你的命的，你拿什么报答我？”

我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下辈子为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他摇头道：“我不要下辈子，也不要你为我当牛做马，你在楼秦的金银珠宝我也不要。”

“那你要什么呢？”

“我今日开了口，你可不能拒绝我。”

“好，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呢？”他说道：“我们中原的习俗是，若一个人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又偿还不清那人的恩情，就必须要以身相许，你们楼秦也有这个习俗的。”

“有吗？”我迟疑片刻，又问道：“何为以身相许？”

他回道：“嫁给我，做我的娘子。”

我才恍然大悟道：“噢，就是娃娃亲咯？”

他点头，又说道：“你之前都答应过我了，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答应的，我要娶你，你可不能反悔。”

我说道：“我不反悔。”

“那你要发誓，说你这辈子只会嫁给我一个人。”

“为什么要发誓呢？”

“发誓之后，上天就会听到你的誓言，若你日后背弃往日的誓言，上天就会惩罚你。”

“那好吧。”

我就闭上双眼，将双手搭在胸前，在心里默念道：“阿卓玛依神，我在此处向你祷告，我身边这个人救了我的命，我无法偿还他的恩情，因此答应以身相许，若日后违背此誓言，就叫我一生不得快乐。”

我向阿卓玛依神起了誓，他问我道：“发过誓了？”

我说道：“发过了。”

“可是我没听见啊，我怎么会知道你的誓言是什么呢？”

“可我是以楼秦人最庄严的仪式向阿卓玛依神起誓的，不会骗你的。”

“反正我没有听见，这怎么行，若是日后你忘了，我可吃亏了。”

他说着就将我拉到桌案旁边，给我递了纸笔，说道：“你心里的誓言只有你的神才听见，你将誓言用纸笔写下来，我就看到了，白纸黑字，即便日后你想抵赖，我也有证据。”

我就用中原字将刚才的誓言写在了纸上，因为有好多个字不会写，他就在一边写下来，我抄上去，完事后我们又分别签了自己的名字，他才将纸叠好装进一边的木匣子里。

我落水的事情终究被阿娘知道了，她火急火燎的从草原上赶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教训雅丽塔和珍菡若，阿娘用她的皮鞭打了两个女孩，还连带三姨娘和四姨娘一起打了。

每回阿娘拿鞭子抽人的时候，我都特别害怕，再不敢替她们求情。

阿爹这回像是赞同阿娘，又像是知道她会这样做，竟也没有劝阿娘收手。

我休养了几日就好了，可是皮鞭落在雅丽塔和珍菡若身上，却留下了伤疤。

后来我见到深水就莫名的害怕，后来雅丽塔和珍菡若都被阿娘的鞭子制服了。

我起初并不觉得女孩子身上留疤是件十分不好的事情，阿玛就说道：“鞭子不是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伤疤不是留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恨的。”

我问阿玛道：“她们恨我阿娘吗？”

阿玛摇头不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中原的女子，那是半点都不能磕着碰着的，万一留了伤疤，说不准就嫁不出去了，我们楼秦的女子虽不比中原女子娇弱，可留了疤，也是奇丑的。”

她这样说，我就知道雅丽塔和珍菡若是恨我阿娘的。

我回想了往日里阿娘打过的人，心想王宫里痛恨我阿娘的人是不少的，可阿娘是楼秦的王后，她的靠山是克翎，楼秦没有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除非那人是陈朝的人。

阿娘教训完其他人后，也将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她指着我的鼻子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是阿爹阿娘唯一的女儿，是楼秦的嫡公主，身份何等尊贵，将来是要嫁给草原上最年轻气盛的部落首领的，你怎么能任由这些卑贱的蝼蚁趴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她们都是奴隶，阿爹阿娘才是这楼秦的王，你是阿爹阿娘的女儿，她们也都是你的奴隶。”

我反抗道：“阿娘，她们怎么能是奴隶呢？”

阿娘骂道：“你闭嘴！”

我只好乖乖闭嘴，继续听她教训人，她说道：“今日能害你一次，日后就会接二连三的害你，这样的人我留着她的性命，不将她扔去草原上喂狼，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样的脏东西，就该千刀万剐了才对。”

我生气极了，却怎么都不敢再开口顶撞她，待她将我们都教训完了，三姨娘和四姨娘才急匆匆跑去找医官，可是这宫里是阿娘的天下，她早吩咐人不许给雅丽塔和珍菡若医治了，所以即使两位姨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请不来医官。

我虽在意她们打架时将我推下水的事情，可我也知道她们并非故意要谋害我。

我跑去看雅丽塔时，她已经快昏迷了，珍菡若的状况同样不怎么好，两个姨娘都束手无策，我就跑去找阿爹，让阿爹出面为她们做主。

结果阿爹和阿娘嚷了半个晚上，阿娘仍然不肯派人去给她们治病，我彻底没办法了。

那晚上我心烦意乱，既因为阿娘的蛮横不讲理而生气苦恼，又因为雅丽塔和珍菡若的病情而急躁焦虑，阿西合睡了之后，我起身离开屋子，在外面徘徊了好久，又想起那个中原人，就想去见他。

我不知道他休息了没有，但我就是想见他，于是我去了他的住处。

他屋里的灯已经灭了，屋外的守卫们都说他已经睡下了，我虽有些失落，却不至于太失望，毕竟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他不见我的可能性。

但当我准备离开时，却听见那个中原人在屋里喊：“是阿卓玛依吗？”

我顿时兴奋起来，急忙回答说是，他就叫我进去，我满心欢喜的推开门进去，屋里没点灯，我猜想是我将他吵醒了，于是站在原地问他道：“是我将你吵醒了吧？”

他说道：“我本来就没有睡着。”

我借着月光摸索到他身边，趴在床边看着他，又将自己的烦心事告诉她，随后说道：“我很爱我阿娘，可是她有时候真的不讲道理。”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别抱怨你母亲了，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一出生就和自己的母亲分开了，你很幸运，你母亲很偏爱你。”

我不解道：“刚出生的孩子怎么会和自己的母亲分开呢？”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说道：“因为有坏人想要他们分开，就将他们拆散了。”

“那坏人可真坏。”

他没有说话。

我又说道：“你若是觉得我阿娘好，要不然我把阿娘分一半给你吧。”

他问道：“怎么分？”

“让我阿娘也成为你阿娘，让她像偏爱我一样偏爱你。”我又想了想，说道：“想必你阿娘是不肯的。”

他忽然冷不防地说道：“其实，我自小没有亲娘，我的母亲早就去世多年了，我一出生就和她分开了。”

我愣了片刻，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又想到若是我自小就没有阿娘疼爱，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会成为天底下最可怜的孩子，这样想想，我自己都觉得难过，仿佛我真的成了没阿娘的孩子了。

那个中原人还不说话，我就脱了鞋子外衣，钻到他被子里去，伸手抱着他，安慰他道：“我在这里呢，别伤心了。”

他双臂搂着我的脖子，说道：“我已经不难过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香味，就使劲往他怀里蹭了蹭，说道：“你身上很香。”

“那是熏香。”

“很好闻。”

“再好闻，也是外物，都是为了遮挡外界肮脏的浊气，装饰自己罢了。”

“你不喜欢吗？”

“你喜欢吗？”

“嗯。”

“那我也喜欢，我还很喜欢你，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虽然你有时候很傻，可是有时候你真的很聪明。”

“我从来不觉得我聪明，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笨。”

“自己看自己，自然觉得不够聪明，别人看到的才是真的聪明。”

他说的话我要费劲去想，我并不理解他的意思，就不去多想，反倒觉得和他在一起没了烦心事，能安心睡觉了。

我就暗暗计划着，若是日后再有烦心事，一定要来找他，这样，不管再怎么不好的事情也能变好。

那个中原人还会使剑，一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时，我跑去他院子里找他，还没见到人，就听见“唰唰”的声音，我正好奇他在干什么，进去一看，原来他在练剑。

中原人的剑术历史悠久，且花样繁多，与我们楼秦大不相同，虽然楼秦的历代先祖们将中原的兵器也引进了楼秦，可楼秦人似乎还是习惯了用大刀长枪弓箭戟，很少真的有人会经常佩戴长剑，作战时更不会用。

那个中原人脚下步子迈的可快了，手上的剑也变化的很快，我不懂中原的剑术，只是简单的认为他练剑的样子很厉害。

我站在一边，等他停下来，他大约是知道我来了，渐渐的放缓了速度，不过一会儿就停下来了。

我看到他满头大汗，身边的人替他递来方巾，他擦了汗之后，微笑着问我道：“今日起得这么早。”

我点了点头，说道：“你刚才练剑的样子真厉害。”

他笑道：“有吗？”

我回答道：“有的，我以前从没有见过的，我们这里的人从来不会练剑，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使剑的人。”

他问道：“那你想学吗？”

“那你会教我吗？”

“我当然会了，不过我那柄剑你可不能碰，太危险了，一不留意就会受伤，不如我给你做一把木剑吧，你后日再到我这里来取，到时候我教你练剑。”

我听了之后兴奋极了，连连应声说好，隔了一日，我去找他时，木剑已经做好了，他还在剑身刻了我的名字。

我想学中原人的剑术，他却说小姑娘不该学那么危险的东西，日后又不去做侠客，不如叫我舞剑更好。

他一招一式教我如何舞剑，我只习了几遍，就记住了他传授的招式，之后每日清晨我都会早早的去找他，那把木剑是时刻带着的，若是他仍然在院子里练剑，我就会拿着木剑学他的剑术，学了几日，虽不能得其要领，可他的招式我却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