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姑娘出来见个面。”
莫小笙不失风度地说完这句话,又不动声色地偏过身子,给肖白比了个鄙视的手势。
夜灯花影之下,重重幔帐之后,女子伏身行了个礼,慢慢走了出来。
女子轻轻抬起面容,一双含情目和莫小笙甫一对视,便微微垂下了修长的睫毛。
细细看来,这位女子确实已不再是少女面容了。她的眼睛很大,眼窝极深,五官是异族人特有的深邃立体。灯光之下,可以看到她的眼角有若隐若现的细纹,眉眼之间也丧失了那种年轻人特有的神采。不过单凭这现有的颜色看来,可知这少女的年轻时候必然是姿色过人,还是能迷倒万千纨绔的那种。
“见过这位小公子。”
古丽的声音柔弱低沉,但听上去嗓子里面好像混了沙子,让人有些不舒服。莫小笙不自觉地想,如果她要是不说话,可能会让人更着迷、更加风情万种一些。
“姑娘客气了。”
莫小笙顺手夺过了肖白的折扇,放在自己面前扇了扇,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这位姑娘说有事要找我帮忙,不知是什么事?”
古丽道:“小女子想请公子帮我见一个人。”
莫小笙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不知姑娘想要见谁?我这人脉也算不上好的,能不能帮到姑娘尚且难论。”
“我要见当今铁衣卫统领,姜平。”
莫小笙勉强拖住了自己的下巴,觉得这位姑娘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当下道:“姑娘可知铁衣卫常年守卫京都贵胄,跟西北更是相交甚远,我莫小笙实在是没这个本事……”
“诶,莫老板。”肖白打断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位姜大统领不在东阳呢?”
莫小笙再次把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投向了肖白。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
肖白凑近莫小笙,突然贴着她的耳朵说出了一句话。
“上次刺杀你的人,正是长公主旗下的铁衣卫,姜平也在其中。”
莫小笙神色一定,看向肖白,觉得这个人疯狂起来自己也要甘拜下风:他想做什么?
另一边,她又努力找补道:“不是我不想帮姑娘哈,实在是我在东阳混了也每两年,人微言轻……”
古丽露出一个浅笑来:“这位小公子多虑了。只要公子能让我在东阳跳这支舞,唱这首歌,便是帮到古丽了。”
莫小笙有些意外,又觉得不好刨根问底,左思右想了半天后才道:“但这件事,肖老板不是也能帮姑娘办到吗,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找我呢?”
说完,她突然想到,这恐怕不是多此一举。
铁衣卫归属梁雪滟手下,常年驻守京都,这一次竟然如此大规模地入驻东阳,必定是有所居心。当初晏铭栖身穆府的时候,这些人尚且如此不留情面,将攻击靶向了每一个他接触过的人,现在东阳商会局势初定,他们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这些人,很可能就潜身于自己和晏铭的身边。
这样看来,肖白这一招引蛇出洞,也倒是不无道理。
古丽回道:“姑娘身在东阳,茶楼内客商众多,人流冗杂。铁衣卫便装出行所受局限颇多,定然不会来风晚阁这种张扬奢华之地,只有姑娘可以帮我。”
她又行礼道:“还请姑娘可以借我一方台面,让我得以见他一面。”
莫小笙一合扇子,笑道:“那自然是没问题,这次我来找姑娘,也是为了让姑娘可以为我们茶楼跳几支舞,招徕客商罢了。”
这话说完,肖白在一旁微微一挑眼眸,就这么把一个玩味的眼神投向了莫小笙。
莫小笙对自己不厚道的说辞丝毫不心虚,对古丽道:“既然这样说定了,那么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来接姑娘,先带姑娘熟悉一下场地,等元宵节正式演出的时候,我再帮你留意些。”
“古丽谢过公子。”
古丽颔首告辞,临别之际又对着肖白行了个大礼,道:“这几日,莬儿就麻烦少爷了。”
肖白笑道:“应该的。”
一直到古丽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莫小笙才杵了杵肖白,好奇道:“刚刚古丽说的莬儿是谁啊?”
肖白走在前面,闲闲回道:“古丽的儿子。”
莫小笙呛了一下:“儿子?”
肖白点头:“嗯。”
“……你们风晚阁什么时候开始对成家立业的良家女下手了?”
“很早就开始了。”肖白无所谓地回道:“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各取所需,我们一向没什么要求,不过古丽倒是第一个主动来找我们的人,我看她舞技不错,便答应了。”
莫小笙:“……”
你看看这个人,得有多不要脸,才会对于怂恿卖身这件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不过说来,莫老板又为何愿意帮她呢?”
肖白突然这样问道。
“倒也不是愿意帮她,只是好奇这位当初把我堵在巷子里的大统领,到底是何尊容?”
莫小笙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很多事情嘛,本来是可以大事化下小事化了的。但于我而言,招惹我的人就跟在我心底埋了根刺一样,不拔下来扎回他脸上,我就浑身不舒服。”
肖白回过头来,盯着莫小笙看了好一会儿。莫小笙被盯得浑身发毛,终于忍不住道:“喂,我说,你盯魂儿呢?走不走?”
肖白从容不迫地继续走在了前面。他忍不住想: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看透这个丫头呢?
但是就算看不透,为什么还拼尽全力,想要护着她呢?
他突然觉得无端有些头痛。很少有一件事,让人这么想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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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东阳城内,大都流传着一个笑话。
莫家那个倒霉的老板,为了巴结他们商界的病秧子主事,把大大小小统共八车的蚕纱,屯在了自家的仓库里。
这蚕纱虽说质量不错,但价格高,又没有什么实际需求,彻底是没人买了。莫小笙不好退还回去,只能把这几大包的货品都往仓库里塞,后来塞不下了,便只能把之前杂存的大批货品往外运送出来,在各个店里低价处理了。
于是乎,莫小笙的几个店面都不得不张贴出了“大促销”的牌子,本来之前打算在各个新店里出售的玩意摆件,都不得不大批量地搬运到了货架上,甚至还有很多本应春夏才出售的库存,也被十分滑稽地摆了出来。
这位死要面子的莫老板还给这个卖法取了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名字:反季促销。
看到她这么折腾,周围的商户差点没把大牙给笑掉。
茶馆内,又是一阵轰然的笑声响起,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拍着大腿,唾沫星子和眼泪乱飞。声音之大,就差没把桌子掀了。
“哈哈哈,要我说,这真是拍马屁拍到了蹄子上,反挨了一脚啊。”
“要不怎么说这太年轻容易冲动吗,当初背着别人接了这么一大单货,还指望着人家晏主事能照应着他——结果呢?压根儿没人管她的死活,她也就只能哭丧着脸往库里塞蚕纱了。”
“我听说她前几日又运来了三四车,现在忙得慌里慌张得,擎着给商货腾地儿呢?”
“哎呦,这真可谓是祸水自引,源源不断啊哈哈哈。”
店里的小二躬着身,举着茶壶来给里面这几位添茶,见这几个人喝茶喝得兴起,便招呼道:“客官们聊什么呢,这么好兴致?要不要再来一盘骆驼肉啊?”
一人见到小二,挑逗之心瞬起,便问道:“小二,你们莫老板呢,怎么有些日子不见她了?”
“啊,我们老板啊……”
小二露出为难神色,半晌才回道:“客官不要为难我,我就是个给您添茶倒水的,这老板平日也不常来,具体去哪了,我一个伙计也不清楚是不是。”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
他见这憨小二果然探头过来听,便突然大声道:“你们老板呀卖不出货,忙着去给晏主事擦屁股去了。”
这样粗鄙的嘲笑一说出口,周围的一群人又哄得一声,大笑起来。
小二被臊得满面通红,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为他们老板争辩两句还是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正当这时,周围一个人看不下去了,连忙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难为这个小伙计了。
“哎,你们日子也不好过,估摸着你们老板这几日赔毁了,也不会给你们好脸色看。再给我们上一盘骆驼肉,擎当是帮扶你们吧。”
一位商人说罢,非常豪气地在桌上放了块足量的碎银子,道:“不用找了。”
小二默不作声地把银子收起来,跟坐在前面的掌柜嘟囔了几句,又去其他桌子上上茶了。
掌柜的把银子正大光明的收好,心道:“老板果然没猜错,这帮人真是鼠目寸光。”
继承了老板的脾气,莫小笙店里的店员一向都是脾气火爆,能骂能打的土匪个性。又因为都或多或少承了莫小笙的恩情,往往最听不得别人说莫小笙的坏话。
不过这一次,之所以被人欺负到店里也没说什么,全都因为莫小笙临走之情叮嘱他们:“不管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给钱就是大爷,就是把她莫小笙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也全都不必管。”
莫小笙说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道:“让他们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店里几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伙计听他们老板这样底气十足,都一个个深信不疑的样子,只有几个上了些年纪的老掌柜实在是不放心他们这位少年意气的老板,都忍不住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小笙安抚了这几位一句,又把接下来的安排草草给他们提了一下,几个饱经商场磨砺的老掌柜这才放下心来。
当然,莫小笙跟他们说的,也不过是眼下要紧的一些琐事罢了。
至于其他的,莫小笙只是在心里运筹帷幄地夸了自己一下,其他谁也没说。
“我真是个赚钱的天才。”
不管怎么样,在东阳城满是这些嘲弄与笑话的日子里,靶头莫小笙却并没有向传言中那样记得茶饭不思、火烧眉毛,而是肚子牵了匹头上一撮黑毛的白马,去城外游山玩水去了。
“咱们可看着,到时候谁是笑话,谁当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