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再不出去,莫老板就把咱们的门子给砸喽。”
冯九再一次哭丧着脸跪坐在了晏铭面前。
夜灯如豆,晏铭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皱着眉写一封信。听到冯九的禀报,他手中的笔仍然未停,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冯九无语望青天地看着格外淡定的主子,默默站起身来打开窗户,而后便听到莫老板气贯长虹的凿门声。
“晏铭,开门啊啊啊啊啊!我有话问你。”
夜黑风高,乌雀四散,叩门声震天,不动安如山的公子……这副画面,不管怎么说都有点诡异。
“晏铭!你再不开门,我就翻墙进去啦!”
冯九觉得,这位莫老版当真不愧是个女土匪,就这副嗓门儿,这番气势,当年黑风寨那七年没白呆。
当然,莫小笙还是不会翻墙的,她既然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广而宣之的叫了门,就一定得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出去。爬进去太过狼狈,也太掉价了。
在遭受了莫小笙大嗓门荼毒的半个时辰之后,晏公子终于抬起了头。
“冯九,这封信托人快马送至京都,切记不能耽搁。”
“公子。”冯九皱着眉头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犹豫道:“现在去吗?”
“现在去。”
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冯九只得屈服,皱巴着脸被晏铭从院子里赶出去,走到一半,又突然回过头来问道:“公子,那莫老板怎么办?”
难不成就让她这么在外面一直叫门不成?
不说别的,光莫小笙这嗓门与精力,这下半夜估计是消停不了了。他自己走了倒好,留公子一个人在这城外的府邸……
这荒郊野岭的,莫小笙万一把狼招来怎么办?
想到这里,冯九又竖起了他英武的剑眉,颇为担忧地向后回看了一眼。
谁知道他们晏公子根本没把这句话当回事,连头也不抬,只是轻飘飘地说出一句:“你去办你的事情,不用管她。”
冯九:“……”
他欲言又止了好久,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出了门。
结果正好遇到了还在门外徘徊的莫小笙。
两个人都被晏铭摆了脸色,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笑。
莫小笙道:“你们家公子呢?怎么就你出来了?”
冯九努力保持着那副庄严正色,一本正经道:“莫老板,天色已晚,我们公子已经休息了。你若是有事找他,可以明日再来。”
“少废话。”
莫小笙抱着肩膀问冯九:“我问你,你们公子不是一直在府内养伤吗,是接到什么消息了,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带兵出现在曹渊的家宅中?还顺带把姜平带走了……”
莫小笙伸长脖子,越过冯九的肩膀,往里扒着眼问道:“对了,姜平呢?”
冯九一只手挡在莫小笙面前,无奈道:“莫老板,你还是走吧,姜平不在这儿。”
莫小笙看着冯九在一旁套马,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了一下,又道:“你这是要出去?”
冯九有些伤感地点点头。
莫小笙颇为同情地感慨一声,又笑着试探道:“我说冯九,有这么个主子不好伺候吧,我们的门店倒是缺个英俊神朗的保镖来撑门面,怎么样,考不考虑过来一下呀?”
冯九脸色绿地吓人,也没搭理莫小笙,飞快跃上马跑了。
“切,还真是不经逗。”
莫小笙对着冯九落荒而逃的背影嗤之以鼻,又打了个呼哨,大摇大摆地掏出刚刚从冯九身上顺下来的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人嘛,还是要有些一技之长的。
她走进房门,径直便向正室走去,结果她发现正室的灯竟然没有燃着,从外面看是漆黑一片。
“真睡了?”
莫小笙含含糊糊的猜测一番,蹑手蹑脚地凑近正室,没有着急去推开房门,反而是拿手指在窗纸上捅了个洞,扒着一只眼睛向里面探去。
漆黑,还有一片安静。
莫小笙心头一滞,不对劲。
当下,她也不再磨叽了,十分利落地抬起一脚,便向着房门踹去。
“晏铭!”
房门蓦地打开了,莫小笙两步便冲了进去,一面四下张望着一面大喊:“晏铭,你在哪儿?”
屋子里黑得很,还有一种药草香与书卷气交织的奇怪味道,四下寂静。床榻和桌案旁都是空无一人。
莫小笙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这么晚了,晏铭为什么要把冯九引开?为什么要将自己拒之门外?
他要去哪?他能去哪儿?
又究竟是谁要对晏铭不利?
想到这里,她又哑着嗓子有些慌张地喊了一声:“晏铭?”
“小笙。”
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突然缓缓响起,莫小笙眼睛一亮,松了口气。她一边走,一边朝着声音的方向问道:“晏铭,是你吗?”
“呲——”莫小笙将手中的蜡烛呼地点燃,视线才渐渐亮堂起来。
晏铭坐在床榻的后面,后背微微向后靠着,脸色惨白的吓人,一本线装书已经零零碎碎地脱了页,被胡乱丢在一旁。
见到莫小笙,晏铭直起身子,露出一个笑来。
“深夜造访,不知道莫老板有何贵干呀?”
“贵干你个头!”
莫小笙又急又气,但当下也着实不宜动粗。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置面前这个重伤号,只能有些无奈地将蜡烛放在一旁,慢慢把晏铭扶起来,降低声调道:“你怎么样?”
晏铭摇摇头:“我没事。”
莫小笙知道这个病秧子一向爱逞强,也不戳穿他,只是道:“我扶你先去床上躺一会。”
晏铭没有拒绝,从善如流地被这个风尘仆仆的少女扶起来,在床上半坐着,又看着莫小笙笨手笨脚地在地上捡自己散落一地的书页,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笑。
他缓缓的笑着,却不知为何牵动了肺腑,慢慢变成了低低的咳嗽。
“笑什么笑?不要命了?”
莫小笙瞪他,赌气似地将书页放在一旁,又不经意瞅了一眼,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书?阳、城、天、志?”
她顺手给晏铭倒了杯水,一面递给他一面道:“你看这个干什么?”
晏铭十分优雅的呷了一口,这才道:“了解一下东阳的风土人情。”
“这有什么好了解的?”
莫小笙不以为意,又打量了他一眼,戏谑道:“不是我说晏铭,你行不行啊,今天去抓姜平的时候不是底气还足得很吗,怎么现在就这样一幅下一秒就要死了的样子?”
晏铭丝毫不窘迫,只是从容问道:“怎么,莫老板是来看我笑话的?”
“对,我是来看你怎么作死的。”莫小笙瞪了晏铭一眼,又站起身来,把桌上的蜡烛都一并点燃了,屋子里这才大亮起来。
“说真的晏铭,我活了这么些年,见过不怕死的,但没见过你这种不要命的。”莫小笙总结道:“把我们一个个都支走,亏你想得出来。”
莫小笙在屋子里四处走走,又东张西望地翻找道:“你有药吗?我跟你说,像你这种有一天没一天的人就得常备点特效药,要不说不准哪天就自己……”
“小笙。”
莫小笙这才停止了自己话痨的行为,回过头去:“啊?”
晏铭坐在床上,唤住他,轻轻一笑,眉目是莫小笙从未见过的温润。
那个笑,如春雪般,如清泉般,如……
明明是病着,明明让人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但还是让人忍不住心起涟漪。
莫小笙脑子有些短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贴切的描述性的语句。她只是觉得,自己大约被蛊惑了。
“姜平之事,实属无奈之举,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莫小笙“嗯”了一声,又点点头,半颗心沉了下来,但另外半颗大概还被晏铭的这幅好容颜吊着,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飘。
唉,色中饿鬼啊真是色中饿鬼。
莫小笙觉得环境莫名有些浮躁,想要像往常一般说些什么俏皮话来缓和一下氛围,但这次奇怪的很,她磨蹭了半天,也只是张了张嘴,没说出个什么来。
晏铭却从容的很,又道:“小笙,谢谢你信我。”
……
莫小笙突然就很想破门而出,这屋子她是彻底呆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