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止殿外，冷风嗖嗖刮过。殿内，所有人都屏住呼息，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赏赐？

水千沫却是心中一紧。

穆贵妃停了下来，仔细的看着水千沫的反应。水千沫心中已有一些猜测，她偷偷看了看林嬷嬷，只见林嬷嬷四平八稳的跪着，只看着她眨了一下眼睛，似要让千沫小心。

“启禀贵妃娘娘，奴婢只是做了奴婢应该做的事情，不敢奢求赏赐。”

“呵呵！”贵妃笑了，“你做了这样的好事，如果不赏赐你，倒让人说本宫不懂道理，太过小气了。”

“奴婢不敢揣测娘娘心意，是奴婢思虑不周，请娘娘赎罪。”

水千沫看上去似怕的厉害，小脸也苍白起来。穆贵妃心中稍安，还只是一个小小婢女而已。不过，还是可疑。虽说冷宫无人问津，什么事情过得去就行，可是，这是皇宫，所有的东西都有人看顾，那些假山说是年久失修，怎么会一下子塌了。

天时，地利，这么凑巧塌就塌在四皇子头上，还这么凑巧被这个小宫女救了，若说这假山塌了是必然的，那这个小宫女在弋儿的身边出现，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贵妃沉默不语，脸色愈发森然。侍立两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吓得越发拘谨起来。

水千沫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规矩的很。

“不如你自己说一说，想要什么赏赐？”穆贵妃缓缓道。

“启禀贵妃娘娘，奴婢在这寒止殿当值，吃穿比不得其它地方体面，奴婢只是尽了奴婢的本分，若得贵妃娘娘的疼惜，也只求与别人一样体面就是。”水千沫故意面上一副欢喜的摸样，看上去小家子气的很。

只是衣服吃食这类俗物么？穆贵妃更放心了一些。

“在寒止殿当值凄苦，不如换个地方可好？前两天喜嫔还对我说，想找个称心的人服侍。”她不放心的，还想再试探一下。

“禀娘娘，这丫头粗笨怠懒，只恐喜嫔娘娘．．．．．．”这一次回话的是林嬷嬷，只是话未说完，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母妃，儿臣要她。”

殿里站着的众人都是一惊，不由自主向门外看去。门外的脚步声有些踉跄，屠弋慢慢的走了进来，他已经换过了衣服，重新包扎了伤口，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看上去已于平时无异。

水千沫心中却道，糟糕！

林嬷嬷更是脸色变了几变。

“弋儿，这里的事有母妃，你不用操心。太医说了，你需要静养，快些回宫去吧！”穆贵妃的眼眸变得深沉，她盯着儿子，似要看到他心里。

“母妃，儿臣还撑得住。”那双与穆贵妃一模一样的丹凤眼，看了一眼水千沫道，“水千沫知书达礼，性格温柔端和，又很忠心，儿臣想让她做儿子的贴身侍女，有这样的人在，母妃也可放心了！”他目光炯炯的看着穆贵妃，一点也不退让。

哼！穆贵妃心中冷哼，未来太子的贴身侍女，还有成为侍妾的可能，哪是这个小小奴婢也可妄想的。况且，看这女子虽然形容尚小，但也是个美人胚子，以后说不定仗着与弋儿的这一分情谊，在宫中生事，不如趁早了断的好。但是，到底是儿子提出的要求，不好直接打脸。她目光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

穆贵妃笑道，“水千沫倒是个守规矩的，而且本宫看她不骄不躁，应对得体，倒像是学过些子曰诗书的体统。”

屠弋听母妃这么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那母妃是同意了？”

穆贵妃含笑，道，“弋儿在国子寺学的是明德、诚意、正心，当知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身边已有贴身婢女四人，一二等宫婢六人人，洒扫粗使宫婢六人人，按本朝祖制婢女已满十六人，你的端本宫已无空缺职务，怎能随心安置这水千沫？”穆贵妃对自己的儿子就差没说出僭越这个词了。

屠弋毕竟只有十一岁，平时只学诗书，对这些事情从未关心过，一下子听到母妃这种说法，顿时有些楞正，但他反应极快，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些宫人，刚要开口，穆贵妃却比他更快，已对着那些人呵斥道。

“四皇子今日无大碍，你们这些人渎职的罪也可以轻些。但只将今日的事牢牢放在心上，再不可犯，下次断无性命这般好搪塞了。现在，你们自去内务府领罚，回去当差吧！”

跪在地上的众人全都长出了一口气，本以为这次在劫难逃，谁想到被穆贵妃这般轻轻放过，一时都有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

“我等谨记贵妃教诲，再不敢松懈大意，谢娘娘不杀之恩，我等一定好好服侍四皇子，再不敢犯。”说完，这些人磕了头，谢了恩。慢慢退出了寒止殿。不知是不是水千沫多心，这些端本宫的宫人退出时，好像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其中的意味，让人感觉有点发冷。

“母妃．．．．．”待众人退出后，屠弋正要说话，穆贵妃将手一摆。

“水千沫忠心护主有功，赏金五十两，锦缎两匹。奉本宫口谕，即日免去寒止宫职务。”她顿了顿，又道，“国子寺还缺一个恭使宫人，管理皇子们的学用书籍典藏，你既识文断字，就去那国子寺任职吧！”

哼哼，被一群守规矩的酸腐看着，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穆贵妃的眉目中带起看似温暖实则讥诮的寒光来。

恭使宫人是宫女中比较高的级别了，通常都是在宫中经年有资格的宫女考试通过，但是也有这样由有协理六宫大权的后妃钦点而去的。不过，通常那些人都是官宦世家的女儿，自小就诗书礼乐教养的，入宫前，就已小有名气。

站在寒止殿两边的宫婢虽然依旧木胎泥塑一般的站着，但是那羡慕的眼光却是毫不保留的流露出来，这小小的水千沫一下子就从最低等的宫女连升几级，当真是幸运有加了。转瞬，这些人的眼神又轻蔑起来，到不了嫔妃面前，也见不到皇帝，反而去了个外围的破地方，她这就是被变相的逐出宫了。

屠弋的眼神闪烁，虽然不在自己身边，国子寺，也好！学业繁忙些，但总是能见上的，要是再纠缠这件事，反而是害了她。此事得从长计议了。对母亲一拜，算是默认了她的安排。

水千沫心中虽然不舍得离开寒止殿，也不舍得离开林嬷嬷，可是人微言轻，身如草芥，又能如何呢！还好去的是国子寺，与诗书相伴总好过在妃嫔手下讨生活，仰人鼻息。那些人在意的是君恩雷霆雨露，对下面人再好，也不过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已。

打定主意，水千沫又是一拜，“谢娘娘恩典！”

水千沫离开冷宫，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当晚，水千沫与林嬷嬷依依不舍的话别，那林嬷嬷满眼的舍不得，“丫头，自你入宫，我便觉得你的个性看似柔弱，却内里刚强，易折易损；看似寡情，实则多情，易受心伤。这样的性格吃亏啊！本想将你护在冷宫，保你几年的安稳，送你出宫，眼下却是不能了。”她擦了擦眼角，似唏嘘不已，水千沫心中明白，她这些时间冷眼看着，也知道自己与林嬷嬷的性子很肖像了。

林嬷嬷不放心又道，“你这一去！一定要安守本分！切记切记！

别看去的地方是国子监，似乎脱离了后宫宫闱女人之间的内斗。可是，那里是侍奉皇子上学的地方，出入往来的人包括伴读都是大显皇朝第一等的贵胄之家。每日里，得加小心，奴婢的命不是命啊！若是牵扯到皇子之间的内斗，小小婢女牵涉其中，难，难啊！”她面容格外严肃道。

“嬷嬷说的话我记下了，我，既去之，则安之。”水千沫微咬下唇，“千沫记得自己的路，不会迷途在这宫中。”

“唉！”林嬷嬷摆了摆手，不再看她。

．．．．．．

回了自己的房间，脏污的外衣在面见贵妃时就已换掉了，水千沫这时才有时间脱下内里的小衣服，衣服粘着擦破的皮肤，这时硬要分开它们，真是疼得厉害，有些深一些的伤口还被撕扯出了血。

水千沫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这是四皇子让她敷伤口用的，但是当时那个情景，实在没办法使用，只能强忍着到了现在。这个精致的药瓶也是要还给四皇子的，幸好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药瓶里的药只剩下了一点，千沫用指尖抹到了伤口上，只这一点点，就让她一下子舒服了很多。

幸好瘦！水千沫吐了吐小舌。

贵妃的赏赐还没发下来，水千沫一个小小冷宫婢更是没有什么积蓄。简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只是几个小小的包袱，那些从甘泉楼拿出的书是不能全部带走的，但是挑几本还是可以的，水千沫翻开箱子，只找那些没看过的书，还真找出了几本，挑了一本《后山诗话》，翻开看看并不是诗，只是类似话本子的故事，写的倒是平平，有人在旁批注，那批注之语诙谐有趣，倒让水千沫多看了几眼。

突然多了几分兴趣，她将书箱多翻过几遍，果然找出几本同样字迹有批注的书，批语或犀利或针砭时弊，水千沫心道，“想不到这后宫被废弃的妃嫔也有这样的胸怀，可惜只能在书中神交了。”

将那几本带着批注的书和小药瓶一起收拾到包袱里，一切收拾停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