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宫。
白玉空和水千沫慢慢走了进去,这个地方水千沫来过两次,多少还是有印象的。景天宫里安静祥和,流水潺潺,绿荫遍地,到处都是奇珍异卉,高大的树下还卧着几只纤小的花鹿,好奇的看着走过的几个人。转过前面的垂花廊,书房就近在眼前了。
听到小太监带着两个人要去书房,水千沫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歹屠潇的身体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到了书房的门口,锦公公迎了出来,才一些日子不见,锦公公憔悴了很多,满头的黑发都夹杂了一些银丝,他规矩的站在门口,看到白玉空,道,“公子,您来了。殿下在里面等着您呢!”白玉空微微颔首,走了进去,门关上了。
水千沫伫立在门外,向锦公公福了一福,道,“公公,殿下的身体还好么?”
锦公公与水千沫打过几次交道,自然彼此熟识,他稍稍叹了口气道,“殿下每日吃饭,也吃药,只是不知为什么,病却始终没什么起色。”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道,“这两日,有些人来,有些人不来,殿下一直撑着,什么都不说。”
水千沫听了,心里一阵的酸楚,与屠弋不同,云妃没了,后宫便彻底没了指望,从此以后,便只有屠潇一个人了,他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他身边的人更少。
“陛下可有派人来探望?”水千沫缓缓道。
锦公公闻言,小心看了一眼水千沫,点了点头,道,“皇帝亲自来过一次。”水千沫这才放了心,孝献帝大约因为失去的孩子太多了,对这几个儿子还是很关心的,对屠弋如此,对屠潇也一样。只是不知屠潇会怎样想。
“水姑娘,若是能,你也劝劝殿下,他......”锦公公的话还没说完,门就打开了,白玉空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年,水千沫一下子看到了屠潇,他还是老样子,嘴角边带着一点笑,只是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他的身体有些瘦弱,穿着一身很老成的藏蓝色袍子,一只手扶着门。
“殿下,白玉告退。”白玉空向屠潇施了个礼,看了一眼水千沫,转身便走了,锦公公赶紧跟了过去。水千沫一个人站在门外,看着屠潇,屠潇挑了挑眉,脸上的神色和声音却有些陌生,“怎么?不和白玉空一起回去么?”
水千沫似是才回过魂来,对着屠潇福了一福,道,“奴婢是专程来看殿下的。”屠潇又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了书房。水千沫看着他的背影,也默默的跟了进去。
屠潇手肘支着下巴坐在书案边,看着水千沫道,“本宫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他斜斜一瞥水千沫,戏谑道,“你这样过来,不怕四弟会......”
“殿下!”水千沫打断道,她的嘴唇有些哆嗦,神色却很倔强,从看到屠潇的身影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为什么锦公公那样的担心了。虽然屠潇的样子还与平时一样,会微笑,会开玩笑。可是,他的眼睛空落落的,看着人的时候也没了热气。他只是强打精神在扮演“二殿下”而已,扮演那个皇帝心中的儿子,手下心中的皇子,在那些人的心中屠潇是不能软弱的,不能哭,也不能颓废。他必须立刻想到办法,将眼前的难关渡过。而真实的那个人,那个失去母亲的人,也许痛苦,也许仇恨,也许彷徨,也许孤独。被他自己隐藏起来了,这一团火埋在他的心中,时时的焚烧着他,不知会将他变成什么样子。
面对水千沫居然敢打断自己的话,屠潇的眼眉立了起来,他的眼中腾起火光,那是水千沫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煞气,陌生而冰冷的气息填满了整个书房,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水千沫咬紧了牙,突然跪在地上,大声道,“殿下,您还是哭出来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比您现在这样强颜欢笑的强!”屠潇呼吸的声音更加粗重起来,水千沫几乎能听见他手指骨节握紧的声音,他一定是很生气了。
水千沫跪伏在地上,迅速说道,“奴婢对殿下说了大不敬的话,甘愿领罚,只是奴婢希望,殿下心里这口气能顺顺当当的发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她低下头,声音都暗哑起来,“殿下,这样很难受!”
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没多久,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水千沫能听到屠潇站了起来,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她听不到脚步声,却知道他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呼吸触到了水千沫裸露的脖子,在这样温柔的的季节里却带来冰冷的感觉。
水千沫全身一颤,手指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裙摆,那上面用丝线绣着朵朵兰花,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虽然有些后悔,却又觉得值得,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她越来越担心,屠潇毕竟是皇子,这样直白的话等同在揭他的疮疤,皇家的威严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被贬损。
他会不会在震怒下杀了自己?水千沫全身发冷,等待着自己的判决。
“怎么?有胆子说,没胆子看本宫?”屠潇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水千沫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慢慢抬起头,却见屠潇满脸的冷漠,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眼睛里却有些许流光溢出,他这个样子虽然还不好看,却比刚才真实了许多。
“殿下?”水千沫小心的抬头看着屠潇,他现在在想什么?
衣服簌簌的响着,屠潇很随便的坐在水千沫的身旁,倒让她吓了一跳,“殿下,您,您的身体!”
屠潇无所谓的笑笑,看着水千沫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本宫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
“殿下。”水千沫嘴唇轻轻抿了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看着屠潇。
屠潇的面色黯淡下来,盯着自己的手道,“母妃对本宫很好,本宫也很想念她。只是在宫廷里,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已,我从小长大,这样的事已见过很多,我,能承受的。”屠潇说的很简单,水千沫却一下子恍然,与普通百姓之家不同,对于皇子来说,在宫廷当中,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学习割舍亲情也是他们有可能经历的一个过程,大约皇子们都在心中假想过这样的情况,屠潇这样,屠弋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轻轻拍了拍屠潇的肩膀,道,“难为你了。”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一出口,就见屠潇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水千沫立刻醒转,急忙缩回手,跪倒道,“奴婢又犯错了,冒犯了殿下,请殿下赎罪。”为什么老是管不住自己,她禁不住一叠声的在心里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