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走在空旷无人的小街上。
两人在漆黑的车厢里对坐。
千沫看着白玉空,他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只能勉强看到他的眼睛中一点星光。那光亮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千沫凝视着那光亮,不确定道,“公子?”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似在耳边。
白玉空低沉道,“委屈么?”
黑暗中她的脸垮了下来,再不用遮掩什么,心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辛苦也好,可悲也好,你认为她们的凄苦,她们却甘之如饴。你想让她们能自在的生活,在她们看来却是无依无靠的饿肚子。吃饱穿暖已是她们唯一的想法,哪里还有其它的奢望。只是,她们并没有错。”白玉空的声音如常,只在语调的尾梢带着稍不注意就会忽略掉的沉重。
本就凝滞的呼吸仿佛被掐断了,好半晌。
千沫干涩道,“她们没有错,那便是我错了。”
“不。你是想帮她们。”白玉空清清淡淡道,千沫却能从那声音中听到一丝不寻常,“世人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说,这只是救一人或救十人的小恩。
她们身世可怜,她们的父母也可怜,祖父母可怜,世世代代的人都可怜。若能有法子照料她们的家人不必背井离乡,不会流离失所,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耕耘,不用靠卖掉自己的骨肉换取温饱,她们才能真正的得救。”
如白玉空在水千沫的眼中是个虚影一般,在白玉空的眼中水千沫也是一个影子。那影子一动不动,白玉空却知道她在听。
“我辈良言万千句,有时也不抵王侯一句。”
纤细的影子颤抖了一下,好久都没有声音。
“你为了救那些女子,宁肯失去自己的命。与命相比,你在意的那些孰轻孰重?”白玉空道。
对面的影子又是一晃,却缓缓抬起头道,“公子辅佐王侯,庇佑百姓是尽臣子的本分。奴婢不同,奴婢只是单纯的好心而已,能帮到谁就帮到谁。说到底,奴婢拼尽全力也只是在当差,在公子手下做事,求的是问心无愧。在这以后,奴婢所求更简单,身边无分外之事,耳边只自然之音。”
“归隐么?”白玉空似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只是淡淡一笑道,“心之所向,令人神往。”他不迫她,他知道此时此刻这样便足够了。
千沫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马车里安安静静的,能听到马蹄踏在石子路上,清脆的回音。
这一段路不短。
直到马车停在小逸莞的门口,千沫才恍然回过神来,她一直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角,直到此刻才松开。慢慢的下了马车,迎着晚风一吹,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伤还好么?”身后那人低低的问着。
“还好。”千沫亦低低应道。
“一会,你送杯茶到我书房。”
“是!”
掀开车帘子,一股药香徐徐而过,白玉空也下了马车,走向院子。符离将马缰绳丢给旁边的小厮,跟在白玉空的身后。
看着那人的背影,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虽然仍是漆黑的墨色一团,却不知为何能在那浊墨里看到些许不一样的颜色。
吹了一夜的西风,第二日清晨,红光嵌在乌云的缝隙里红的耀眼,满院朝霞灿烂。
千沫缓步走进上房,房内大部分白玉空的东西已被花叔送到了马车上,只剩桌上的一方古琴,她小心为“啼相”套上了琴套,抱出门去。
将下台阶时,一双手接过沉重的琴,抬眼去看,那人是花藤壶。他大踏步将琴放到车厢里,满头的发丝偏斜的垂落在肩头,衬得整个人都瘦削、锋利了很多。求书寨qiushuzhai
“好了。”他淡淡的转头,脸上亦没有什么表情。
“花将军”几日不见,怎么他会变得如此疏远。千沫一怔之下,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花藤壶却轻咳一声,斜斜看着她昂首道,“水千沫,几日不见,我胖了还是瘦了?”
“咦?”千沫呆住了,只是三五天而已,这人怎么痴了?垂下眼眸偷偷看去,花藤壶正努力昂着头,好像不等到答案不罢休。
“花将军,好像瘦了些。”千沫小心翼翼道。
花藤壶忽然轻甩袖子,叹息一声,脉脉道,“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荷影松声,绝艳的少年吟着情诗,本应是如此美好的场景,却让水千沫当场傻了眼。
“”这位前任匪首,现任将军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学书生的样子读诗?
花藤壶见水千沫只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心虚的嘀咕,没记错啊!莫不是花叔记错了,还教错了?
虽然心里懊恼,他面上却用一对水波一样的眼睛看着千沫道,“瘦,是因为我担心你啊!”花藤壶眼中的柔情掩盖不住心中的刺痛。
“哈?”面对他的关心,千沫只是笑了笑,他总爱摆出这样“不正经”的样子逗她玩。
花藤壶靠近几步,却将千沫的柔荑握在手中,柔声道,“不要再叫将军了,叫我的名字。”
一句话。
那个人的回忆猝不及防的撞破了心墙。
彷如决堤的水将整个人淹没。
一瞬间,她的泪已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在察觉的时候,已汹涌的湿透了脸颊。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防护多么的苍白无力。
“哎!你别哭啊!你为什么哭啊?”花藤壶顿时急得手忙脚乱起来,伸手要去擦千沫脸上的泪。别的女子这时不是应该含羞的笑么?怎么她却哭了?
哎!
“不,花将军,你,不用”千沫侧头避开他的手指,哭得哽咽道。
花藤壶更急了,道,“什么不啊?你”
“淫贼!”一声大喝,吼得院子都要震动起来。
吴隐大叔如金刚般猛的冲了过来,手上还操着一跟扁担,“花藤壶,你个淫贼,快放开她!”大叔的眼睛都是红的,一看就是动了真怒。
一棍子带着风声从千沫的眼前扫过,强劲的能吹干她濡湿的睫毛。只见花藤壶犹如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在满院子里上蹿下跳的躲避着。
“吴老头,我没犯规!”花藤壶嗷嗷的叫着。
“淫贼,我亲眼看见的。”吴隐的眼睛不但红,都要冒出火星了。
千沫眨了眨眼,眼泪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缩了回去,她赶紧解释道,“吴大叔,你误会了,花将军没做什么,快停下来。”
吴隐煞气腾腾的挥出一棍,道,“那也不行,这小子不怀好心,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千沫傻了眼,眼看那棍子一阵比一阵紧,将花藤壶的衣衫都扫破了,他也急了,大喊道,“吴老头,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说罢,他从后背抽出一柄软剑,如蛇一般缠着棍子,去削吴隐的手。
花藤壶悍匪出身,这一下是真的没有留情。只要软剑扫到,吴隐少不得得丢几根手指。
“不要!”千沫大惊,飞扑出去拦那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