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两只凹陷在皱纹中的眼珠也一动不动,直到这三个外人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没有人回头去看。
大山的阴影仿佛幽灵般突然飘到眼前,四面都黯淡下来,水千沫这才发觉这条小路这么僻静,路两边这么荒芜。那些金黄的稻田一到了这里就止住了脚步,任由那些野生的野蛮的植物横行。
花藤壶提着药包,脸上带着笑,脸颊的线条却是紧绷的。
吴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迈着大步招呼道,“千沫,别看了,回去吧!”
“哦!好!”水千沫下意识的加快脚步,不再去看那些在麦梗上啄食的麻雀。
转过弯去,迎面看到几个兴高采烈的人,是张五黑和几个镖师,吴隐眼前一亮,迎上去道,“可是有收获?”
叫做李青的镖师笑嘻嘻道,“是啊,我们找到了一株鬼绞芝。”张五黑笑呵呵的从腰包里拿出一棵“紫萝卜”。
吴隐一看,赞道,“好大的个子!老张,在哪里找到的?厉害呀!”
众人都难掩得色,七嘴八舌的讲述着。
薛碧潭道,“就是山坡上那家猎户。”
“要说也真是巧!昨儿刚得了,今天就叫咱碰上了。”王蓝田道。
“听那猎户说,他几年都没碰上过这么好的鬼绞芝了。”许灰亦是笑得开怀,他双手叉腰,突然一摸,变了脸色又摸了摸道,“糟了!我把褡裢忘在那猎户家里了。”
“吃饭的家伙也能丢掉,太不小心了!”张五黑虽是教训,口气却温和。
许灰摸着脑袋不好意思道,“是咱家不小心,我再跑一趟那猎户家里,去去就回。”他转身就要走,却被花藤壶拦住道,“等一下,我同你一起去。”
许灰微微愣怔,却见花藤壶笑嘻嘻道,“天天吃素,小爷也腻歪了,正好找只獐狍野鹿什么的,换换口味。”旁人都笑,只吴隐斜着眼微微皱眉。
水千沫微微沉吟,道,“我也去。”一对眸子正对上花藤壶了然的眼神。几个镖师本想说笑几句打打趣,却总觉得二人的气氛说不出诡异,讷讷的闷住了。
......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水千沫的鞋子早就被淤泥糊得湿透了,黏答答湿漉漉的裹着脚,还不住的往下坠。花藤壶伸出手去搀扶,被她红着脸躲开了,那人也不在意,从路边几剑砍出一根木棍当做手杖递了过来,千沫感激的接过来,将半身的疲惫都倚在上面。
“快到了,那猎户住得远些。”许灰笑嘻嘻道,他与花藤壶都是习武之人,走这样的路并不吃力。
“没事。”水千沫擦擦汗,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身在半山腰,转身回望,赵老奥村仿佛一个山水盆景里的饰物精致小巧。
山间景色优美,牛奶般的薄雾被日光逼迫到了山尖,与连绵的厚重的云层连成了一片。湿润的空气清洗得每一片树叶都翠色欲滴,仍是那些鸟儿在欢畅,仍是一派大好的田园风光。千沫却微微蹙着眉,那些薄雾仿佛轻纱般覆盖在村子的上方,一时的清晰,一时的模糊。
“有什么疑问,去问问那猎人就好。”花藤壶眼含深意的笑道。
“好。”千沫点点头道。
及至山顶,那猎人的家总算到了。
他的房子比起村里的其他人明显破败了很多,窗户更小些,屋顶上的瓦片也不齐全,只有房子外面垒着的荆棘栅栏极高极大。一个身材健硕黝五官分明,头戴毡帽的男人坐在门口,一边剥兔子皮,一边翘首看着。
“就猜到你会回来。”那男人哈哈的笑着,将剥了一半的兔子放在一旁,两只手在兽皮围裙上擦了擦道。
“我是想和老哥聊天,才特意寻的借口。”许灰玩笑道。
“哈哈,好啊!”那猎户笑的开怀,一眼看到了花藤壶和水千沫,愣怔片刻却变了脸色。
水千沫和花藤壶都是一怔,眼看着猎户的表情阴晴不定,还退后了几步,千沫试探着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来买只野味的。”
那猎户仍沉着脸道,“我这里只有些寻常的野味,怕不能入贵人的眼。”话音未落。一阵肉香自屋内传出,香味醇厚浓重,惹得人垂涎欲滴。
花藤壶伸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笑道,“我们不懂猎物,觉得大叔屋内的这肉就不错。”
那猎户的脸色更沉,却不再阻拦,后退一步道,“进来吧!”
花藤壶笑嘻嘻与许灰鱼贯走进小屋,千沫却意外撇到那猎户低垂的眼中带着一抹惧色,她心内更加疑惑,却不动声色的跟了进去。
小屋内光线暗淡,里面堆着的东西不少,大多是毛皮和枝条编织的篓子。堂中堆着一堆炭火,上面正用树枝子架着烤一只金黄的野鸡,油脂滴滴落入火中,发出好听的滋滋声。
花藤壶看着那烤鸡,朗声笑道,“大叔好手艺,我可烤不出这样喷香的鸡来,不若我们就买这一只,趁热在这里吃才香甜!”那猎户瞪大了眼,上下看着摇身变得鸡贼的花藤壶,仿佛不敢相信这么个俊俏的人,竟似个厚脸皮的饿死鬼。
花藤壶笑得更加灿烂,他这人本就擅长与人搭连,没几句话下去,那猎户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又听他东拉西扯,称兄道弟一番后,那猎户黝黑的脸膛泛红,竟被忽悠得拿出了自己酿制的果酒。
有酒助兴,水千沫与许灰也不客气,围坐在炭火四周,一手是喷香的烤鸡,一手香甜的果酒,三人围着炭火与那猎户吃喝得欢实。
几轮酒过,许灰已有些昏沉,那猎户喝得眼睛发亮,花藤壶却面不改色,饮酒如饮水般自然。见他这样豪爽,猎户心内钦佩,态度愈发和蔼起来。
小屋内其乐融融,气氛不错,很不错。
时值盛夏,两人都满身的大汗,将衣衫敞开了少许,可奇怪的是便是这样的热,那猎户也不肯将帽子摘下。
水千沫不经意瞥向帽子,却轻轻“咦”了一声。与其它毛皮帽子不同,猎户这一顶上面还缀着一指宽的一条獭狸皮和几片羽毛,越看越惊奇,千沫脱口而出道,“大叔莫不是从西边来的!”话一出口,她才记起了什么,苍白着脸低下头。
那猎户微微面冷,道,“我是从山里出来的,这帽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样式。”他端起一碗酒一口气喝干,又重重的放下。
眼看猎户不悦,花藤壶赶紧打圆场道,“好酒量,大哥千杯不醉!”他一边与那猎户说笑,一边疑惑的看着呆坐失魂的水千沫。
猎户见千沫这幅样子反而有些过意不去,道,“其实我戴这帽子也是有缘故的,若没有它,就没有我了。”
三个人都惊奇的看着猎户,那猎户却放下木碗,笑得颇为诡谲道,“你们不知道,这山啊,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