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屋子的上空悬着半粒残阳和一弯新月。
花藤壶护着水千沫慢慢退后,而其他人都手持着武器站在门口。
“是什么?”
“出来!”
快要坍塌的屋子角落,一堆稻草起起伏伏,每一次起伏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对黑黝黝的眼睛隐在其中,众人都疑心那不是野兽的眼睛而是人类的瞳孔。
“看到你了,出来吧!”
稻草仿佛被什么吸住一般慢慢沉下来,又慢慢静寂无声,在众人诧异时,突然爆发出一种奇怪的喘息声,似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喉咙,那声音如同摩擦着的树枝或皮革,让人越听越毛骨悚然。
突然,那堆稻草动了动,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臂伸了出来,稻草翻飞间,隐隐露出一张瘦削得如同骷髅般的脸,他的嘴唇外翻着露出牙齿,眼窝深深凹陷,整张脸都是青白的。
“什,么,人?”从那恐怖的嘴里无比缓慢的吐出几个字来。
虽然他的样子吓人的很,众人却知道那是一个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南方多瘴气,此人明显就是生病了。再看到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破屋子里。
众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小心!”白玉空瞳孔微微收缩,在他的示意下,所有人小心的用袖子覆住了口鼻。
“我们是过路的!”符离简单道,“大哥,你是病了么?”
稻草又动了动,那个人居然慢慢坐了起来,他的上半身消瘦得几乎挂不住衣服,露出胸口根根的肋骨和瘦骨嶙峋的肩头。这人眼中露出些许惭色,很费力的将衣衫裹了裹。
他一边喘息着,一边很吃力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放心吧!我这病不会过人病气的。”他很费力的抬起头又道,“你们有吃的么?”
他吧嗒着嘴,目光非常急切,众人都面面相觑。
水千沫于心不忍,从袖子里掏出五个剥了壳的山栗子递向那人,道,“只有这个,我们也断粮了。”
眼见水千沫居然就这么走过去了,众人神色大变。
花藤壶立时焦急万分,几步跟了过去,却见那人满眼的感激,颤巍巍接过栗子,几口吞了下去,却噎得咳嗽起来。
千沫四顾,从旁边地上拿起个脏兮兮破碗,走出去取水。
众人走过去探看。那人用力喘着气,满身腥臊味,腿脚上都是烂疮脓包,病气早已深入骨髓,积重难返了。
“你是谁?”白玉空淡淡道。
那人抬起浑浊的眼睛,道,“我是鹿郡人,本是要去金池城的。”
“你是如何染病的?”白玉空又问道。
这人叹了口气,道,“山中有灵,我们却不信邪,将命留在这里了。”说完这句,这人悲从中来,从两只深陷的眼窝里慢慢落下泪来。
原来,这人姓李,在鹿郡时很不得意,听说金池城有人高薪聘请教习先生,便随同一伙贩兽皮的进了山,去那金池城求职。谁想到,路上便断断续续开始有人生病,他们为了寻医,只能借宿在附近的村子里。谁知村里人见了他们的症状就害怕,说他们是得罪了山灵,才会被降下报应。没人敢收留他们,他们便只能寻了这破屋勉强栖身,眼看着同伴一个一个的死去,到如今只剩下他自己了。
“你们做了什么?”符离的眉头紧紧皱着。
“我们打死了一只野鹿,每个人都分着吃了。”李先生一边说一边咳嗽着。
几个镖师登时瞪大了眼睛,心口狂跳。他们眼看粮食不够吃,也不是没动过心思去山里打猎,若不是千沫提醒的及时,只怕这李姓之人的现在就是他们的将来了。几个人都心有余悸的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千沫,暗道侥幸。
没人注意到,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时不时探出小脑袋的小米袄。
“我是吃的最少的一个,所以症状也最轻,拖到现在,不过就是吊着口气,随时都可撒手归西了。”这人低垂着头,泪水一股一股的涌出。
“喝点水吧!”千沫将水递过去。
那人的手颤抖的根本拿不住,千沫便俯下身,将碗里的水小心喂给他喝。喝过水,那人舒服的叹了口气,一对浑浊的目向千沫看来,他似有些愣神,突然道,“这位小姑娘,好面善啊!”
花藤壶看着千沫娟秀的侧影,又看了看那不成人形的李先生,心道,你都这样了还惦记“面善”。众人也古怪的清了清嗓子。
水千沫白皙的肌肤透出红晕,却浅笑道,“李先生,我去做点吃的,你先休息一下吧!”
那人点点头,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
“米袄,你怎么在这里?”千沫回头时才看到米袄缩在身后。
小姑娘的脸色很不好,她抬起黑黝黝的眼睛道,“我不敢一个人在外面,那里有很多的土包,就是埋着爹娘的那种土包。”
花藤壶立刻了然,那些死去的皮草贩子看来都被这先生埋到屋后了!他赶紧牵起米袄的小手道,“米袄乖,不怕的,有哥哥在。”
米袄点点头,双手揽住花藤壶的腰,紧紧抱着他。
虽说,这位李先生说他的病不传染人,众人也不敢住在那屋子里。为了方便白玉空为他诊脉,水千沫为他喂饭喂水。人们将营地选在了离茅屋不远的地方。
新柴散发着汩汩的黑烟,火光缭绕。
众人坐在火光中,都有些沉默。
“公子,你怎么看?”符离小声道。
白玉空的脸在火光下变换着,“小心还是必要的。野生的动物不要触碰,特别是它们的内脏、血液和毛皮。在林中行走时也要小心,不要被它们弄伤。”
众人点点头。
水千沫的眉尖微蹙,道,“毛皮商人经常要行走在这山间,应该不会只是来往几次,他们早以前也应该吃过野味的,为何这次就会全员死在这里?”
花藤壶亦低沉道,“赵老奥村的猎户吃野物为生,不见他生了什么病。却劝告我等不要吃野味。这野味和野味到底哪里不同?”
“莫不是?”千沫和花藤壶眼眸一亮,同时道。
“什么?”张五黑皱眉道。
“那猎户从山中来的,告诫我等山中的猎物不能吃。山和山中,如何界限的?”花藤壶的眸子闪亮道。
“一刀破!”白玉空轻轻抬起眼帘道。
“不错,一刀破的河道宽阔,环绕大半群山,实为天险,分割了两片森林,让两岸的动物不能往来。”符离恍然道。
想通这一点,人们忽然又沉默下来。
远方的山林里漆黑一片,却有夜枭出没,声声的叫得瘆人。
“为何山中的野物不能吃?真的是山中有灵?”李青犹犹豫豫道,他的眼中少见的带着一点惧意。
“只怕不止如此。”水千沫的眼眸染上了那夜的深沉,亦添上了那许多的忧。
众人忽觉一阵山风吹过,寒凉的浸透衣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