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藤壶悬在半空。
仰头看上面,两边参差不齐的山崖相对而出,只能看到一条窄长的蓝天,外面阳光明媚,可是这里却仿佛另一个世界。下面的地面上漂浮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污浊气,看不到什么鲜活的绿植,到处都是与石头一样颜色散发着阴冷和霉气的苔藓。
支撑着手脚的石头层层叠叠,松脆的可以轻松掰下。他小心的试探着,指尖扣住一道石缝,试了试,那石头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花藤壶面色一变,来不及多想,趁着那石块没有塌下来时,赶紧纵身一跃,抓住了它上面一道突起的石崖,谁想,那石崖却在触手的一瞬间土崩瓦解,碎成了一块块的石头。
花藤壶与那堆石块一起摔了下来,被它们重重的埋在了下面。
在眼前光明消失的一瞬间,他忆起白孔雀那厮的话,它们生长在不着天地的地方。
金仙虫。
。。。。。。
水千沫沉沉睡着,除了眉梢,她的脸颊上又多了一对梅花形的痕迹,虽然看着妩媚,却说明,她的毒在全身蔓延着。按照白玉空的说法,当她全身都变成红色时,她就死了。
她的不远处是一只燃烧的火把,火把燃得并不快,偶尔暴起一点火花,又很快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即使燃得这样慢,这火把也渐渐烧到了尾巴,很快就要熄灭了。
沉睡中的水千沫眉儿微不可查的蹙了蹙,也似在担心。
担心谁?花藤壶么?
他是该回来了。
众人都在不远的地方围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他们的注意力落在不远处幽深的森林里,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米袄抿着小嘴,小大人一样乖乖坐着,仿佛一个精致的娃娃。
“回来了!回来了!”许灰突然站起来大喊道。
众人都站起身来,一起惊喜的看了过去。
很久之后。
众人才看到一个人影慢慢的走过来,他的头发和脸上满是尘垢,额角淋漓的滴下几道鲜红的血痕,他的衣服撕破了多处,手臂和腿脚上也见了伤。可是他高高的昂着头,从那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他闪亮的眼睛。
“金仙虫!”
花藤壶双手捧着将一只用树叶包裹的肥嘟嘟的黄虫子交给符离。他笑着,全身上下只剩一口雪白的牙齿还完好。
白玉空的眸子冷静的略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张五黑的脸色却变了,紧走几步拦着花藤壶道,“怎么搞成这样!”
“没事!运气背了点,没抓稳!”花藤壶胡乱的用袖子擦着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大步走向水千沫,小心翼翼俯下身去看她。众人分明看到他撕破的袖子里,血肉模糊的一片。
这才是刚刚开始啊!
众人相顾默言,眼中都是复杂的。
在花藤壶急切又期待的目光中,白玉空神态自若,一只手拿起那金仙虫,另一只手拿着银针去刺。等众人晃过神来时,白玉空已施完了针,水千沫的袖子稍稍掀起,她白皙细腻的手腕上,赫然又多了一个针孔。
花藤壶轻轻为千沫盖好衣袖,又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向林子里走去。
“藤壶,你受伤了,还要去么!”张五黑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咬着牙道。他的脸色沉重,满眼的复杂,虽然对不起水千沫,可是这话他实在是忍不住,不能眼看着花藤壶生生的去送死啊!
花藤壶稍稍诧异,却笑得清淡,“没事!刚刚只是大意了!”他很缓慢却很坚决的挣开张五黑的手。
王蓝田、许灰等人默立,眼中都透着一丝不忍。
看着花藤壶离去的背影,符离眼中的冰冷依旧,轻轻道,“脂粉误心,自废前程!”
“卿乃狂客,拼死为红颜。”白玉空淡淡道,眼眸的最深处收缩成了一个晶点。
符离的眉头突然紧紧锁住,心里升起了一点忧虑。
“怎么?”白玉空横扫他一眼道。
“没事!”符离摇头,希望那点担心是多余的。
白玉空眉尾轻抬道,“毕竟是毒物,要做些处理,随我去清洗银针。”
“是!”符离点头,与他一起走向溪边。
当第三株火把的烟火散尽时。
花藤壶回来了。
他深深的喘息着,满脸满身都是疲惫的,汗水条条的滑落,将他脸上的血迹和尘垢化得斑驳。他扶着树,半身靠在树干上,嘴角边浮起一点笑容,众人只看得到他的那对眼睛,明亮的,透彻的,带着期许。
“第三种,九雷蛇。”
放下背篓,花藤壶有些蹒跚的走向水千沫,众人都看得出他的伤更多了,两条腿都在轻轻的颤抖,他的力气已然告竭,却在强撑着不摔倒。
他柔和的目光扫过千沫的脸颊,不自觉的微笑着,“她好些了么?”
“是!”白玉空微微颔首道。
花藤壶脸上一松,紧绷的身体亦松懈了少许,许是因为泄了力,他的身体有些摇晃,不得不用手撑着地,急促的呼吸带动起千沫额角的发丝,细弱的发丝飘散得凌乱起来,他想伸手去理,才发觉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和污垢,那只手停在半空,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一抹。
“照顾好她!”花藤壶说完这句话,却费了很大力气才站起来。
众人都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身体颤抖着,每一步都那么艰难,却一步不肯停下,坚定的,缓慢的,孤独的走向森林的深处。
“小哥哥!”尖利的啜泣声骤然变大。米袄一边放声大哭的追了出来,一边张开双手抱着他的腰不放。
“小哥哥,你出血了,出了好多血啊!你为什么要听公子的话啊!小哥哥不要去了!你还有米袄啊!”
花藤壶停下脚步,缓缓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道,“米袄乖!等哥哥回来陪你玩!我带好看的花环给你!”他推开米袄踉跄而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笑脸。
米袄似是愣住了,良久,她瘫坐在地放声大哭,而花藤壶再未回头,消失在那迷蒙的绿色中。
米袄的哭搅动着人心,撕扯着良知,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众人沉重的心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