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厅。

众人都顾不得喝酒，大睁着眼看着场中的四个女人，四个好看的女人。

吕成绮粉面寒霜，冷冰冰的看着她脚下跪着的两个婢女，道，“自己请罪！我特意叮咛嘱托的事，为何会出了纰漏？怠慢了贵客！”

唐菖蒲的浓烈的墨眉紧了紧，越发显得那张脸寡淡起来，“大小姐莫要生气，奴婢记得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没有偷懒！”她的声音不高，语气却透着几分生硬。

不待发问，香幽便泪水涟涟的开口了，“大小姐说过，来客身份尊贵，必是见多识广的妙人，让我们谨言慎行小心服侍。

还将您一直很珍惜的衣服拿出来，借给这位水姑娘穿。我们都知道这裙子别名‘冷香猊’，素来大方得体引人称道。料子也好，叫‘白婆锦’。奴婢记得是刺侯的父亲从湘绣乡带回来的，只料子就订了二年，成衣一年，耗费了三年才将将制成，便是放到皇宫里都算珍贵之物，贵妇诰命偶有所得也无不是珍爱的很。”香幽满脸戚戚，身姿瑟瑟道。

水千沫惊讶的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想不到，这件衣服竟如此珍贵。

唐菖蒲眼眸里剑光一闪，依旧硬邦邦道，“这料子轻薄易起皱褶，穿的时候别人不能假手，需要将全身扑满香粉，再戴上手套从上而下慢慢的套穿，穿完后用粉刷将多余的香粉扫去，那时衣裙不留褶皱，行走时暗香浮动，才是衣鬓香影的正解。”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吕成绮，一眼也不去看旁边的水千沫，道，“奴婢等人依着大小姐吩咐，将一应物品准备好，服侍在旁，并无偷懒的地方。”

水千沫垂下的目中透出丝丝的了然，怪不得那两人一直捧着香粉和粉刷等物围在自己身旁，果然是有原因的。

张五黑等人有些吃惊，他们的视线都落在吕成绮如镜子般闪亮的衣裙上，想不到女人一件小小的衣服居然还有这么多说道。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出身豪奢贵胄，所用之物都这么精致，连一件小裙子都这么考究，更勿论其它吃穿用度，得讲究仔细到什么程度了。

除了富贵逼人，再看吕成绮落落大方的姿态，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处不透露出她自小就深受教养，不媚不俗，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之风，才能将那件楚楚衣衫穿得如此楚楚动人。

深宅大户果然都是有底蕴的，其他人与其相较，就是天上地下云泥般的区别。

众人沉默，这个泥就是水千沫。

“有的人出身使然，天生小家子气，纵使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奴婢能有什么办法呢！”香幽委屈的低声细语道，可是那眼中的轻蔑却掩都掩不住。

三个人这时停了停，似在等什么。

千沫浓密睫毛遮住的目中渐冷，等什么，等她受不得这言语刺激像个泼妇般大喊大叫，大吵大闹？还是等她冲过去跟丫鬟婢女撕打成一团，颜面扫尽？这般落尽面子后，只怕三个打一个，她还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彻底弄得灰头土脸，尊严扫地。

她心思通通，早已明白，吕刺侯是故意挑了这件衣服，又故意让两个丫头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唱了这一出。就是为了让她当众出丑。

而这丑确实出尽了。

她心里苦涩，却觉得奇怪，怎么得罪这对主仆了，还不相识便下了这样的算计。

良久。

见水千沫没有反应，只沉默而立，吕刺侯指尖摩挲，心中冷笑，看来想在那贱婢的脸上抓伤几道，毁她的容，还得再加一把火！

“这么说来，果然不是你们的错了！”吕刺侯故意惭愧的扶起香幽和唐菖蒲，又一脸关切的扶起千沫，道，“都是我思虑不周，姐姐莫怪！我那里还有些衣服，不如姐姐换一件来穿。”她看上去笑得当真单纯可爱。

香幽连忙摆手，道，“连这一件最普通的都穿得这么勉强，大小姐其它的衣裙更加珍贵，实在不该浪费。不如，还是奴婢拿一套让水姑娘换上吧！便是我穿得不要的也比水姑娘来时穿的那件强多了！”

“是啊！那件都馊了！”唐菖蒲淡淡道。

“什么样的人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你说是不是？”香幽看向水千沫的眼里再也藏不住鄙夷。

吕刺侯轻笑一声，慢慢走到千沫身前。

“姐姐莫要当真，不过是奴婢们的戏言罢了！”她蹙着眉，突然轻捂着口道，“哎呀！我忘了，你也是，奴，婢，呀！”吕刺侯脸上笑容灿烂，眼睛里再无一丝温良。

水千沫只觉得立足之处变得飕飕的寒冷，这些言语似风刀霜寒般的飞箭，防不胜防，躲不胜躲。原来，女子的口舌比她受过的刑棍酷刑也不遑多让了。

“住口！”一声低吼，有人一拳砸在桌子上。

“咔嚓！”在那刺耳的轰鸣声中，所有人大惊失色齐齐看去，只见花藤壶那里杯盘狼藉，桌子被砸裂了一道口子，金杯落地，酒壶翻到，饭菜汁水和酒水横流，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他低着头，乌发垂在肩头，一只手还陷在被砸翻了的盘子里，破碎的瓷片飞溅，将他的手腕上割得血丝横流。

“你们不许这样说她，不许这样说水千沫！”花藤壶的眼已眯了起来，里面满是犀利的刀光剑影。他的唇色发白，怒意毫不掩饰。

米袄吓得张大了口，只会笔直的坐着呆呆的看着。香幽和唐菖蒲也吓得花容失色，躲到吕刺侯身后。

吕成绮脸色大变，嘴唇嗫嚅良久，却突然轻笑一声，平静道，“裙子钗环，公子要插手我们女人的事么？水千沫都没有说什么，公子这是要做什么，打人么？”

她看似说得绵绵涓涓，其实一双袖子却抖擞得厉害，眼眸里满是殷殷的水汽。

花藤壶登时语塞，转头去看水千沫。从他这里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她低着头，睫毛盖着眼眸，身子单薄的很，仿佛秋天飘落的一叶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