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四面丛林仍是寂寥,早起的野鸡已在梢头打鸣。
水千沫裹着能遮住头脸的长披风,一只手牵着马,在奶白色的雾气间小心前行着。忽然一个黑影从身侧掠过,将她吓了一跳,仔细去看,那黑影远远的跳开,似乎是一只灵敏的狐狸。
“你怎样?”前面的花藤壶回过头问道。在迷迷蒙蒙中看不清他的脸。
水千沫扯下被浸润得濡湿的面巾,道,“无妨。”
花藤壶道,“这一段路雾气太大了,我走前面,你跟着我,小心些,看好脚下。”他随脚踢开一颗小石子,那石子咕噜咕噜的滚下了路边的山崖。
水千沫应声,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担忧。军营里隐患已除,又有韩舍离坐镇,出不了大乱子,眼下倒是白玉空那里不知道情况如何,水千沫担心他遭了变故,坚持要出来接应。
到中午时,两人远远看到对面过来几个人,是郑清野和许灰他们带着几十个士兵和空车回转。仔细询问后,两人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原来白玉空那边确实已通了路,他未回营而是选择直接去了金池城。
“米袄呢?”许灰探头道。
花藤壶道,“带着她不方便,留在军营里了。”那小丫头听说不能带上她绷着小脸谁也不搭理。
“公子,为什么不回来?”水千沫低声道。
许灰摇头,郑清野道,“公子只说恐怕兵营里人手不足,让我带着人回营。其他的并未交代。”他回头看了看,除去死亡的三十七人,白玉空只选走了四人。
人手少?白玉空一定知道鹤嘴岭的龙脉一事。
千沫的一只手不自觉的扶着心口,眼眸里点点闪闪。花藤壶看着她一颦一目,却是少见的沉默。
“咱们尽快赶上公子。”她匆匆忙忙就要上马。
花藤壶阴沉着脸,一把拉住她的缰绳道,“白孔雀是什么人,这世上少有他发现不了的猫腻。你莫要关心则乱!”说完,他直视水千沫,彷如两柄利刃剖析着眼前人。
关心则乱。
这几个字一出口,登时让水千沫僵住了,她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掩着眼底的一点乱。
薛碧潭和许灰瞧着不大对,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插科打诨的打圆场,花藤壶只是冷笑,气氛诡异的很。
公子那样,这二人也这样,怎么这几人都这么古古怪怪的,许灰暗自奇道。
与郑清野和其他士兵分路,许灰和薛碧潭仍跟随藤壶和千沫这一队。
一路无话。
几天后。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金池城外。
不说连绵高大的城墙了,被漆成朱红的门洞就高达三丈,巨人也可自由通行,几个大门上威赫赫钉着碗大的青铜铆钉,安着巨大刺眼的荆刺,抬头不见城墙顶端,只见几个垛口阴影中隐隐有刀兵反射日光。
门洞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不止是许灰薛碧潭,就连花藤壶和水千沫也被眼前的繁华惊呆了。
他们在看什么?
自然是,人。
推着车的,单独走的,结伴而行的,担着担子的。围着各色面巾的女子,抱着孩子的夫妻,搀着老人的青年,赶着牛车的商贩......
好亲切,好久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了!
这些山里来的人简直热泪盈眶,突然有种恍然隔世,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薛碧潭闻着人味,看着人眼红,恨不得拉住走来走去的人,摸上一摸,真人啊,都是真人!
“公子是不是,耐不住寂寞了?”许灰摇头晃脑的说着本家话道。
一众人各个表情麻木呆滞,心里却是拼命点头。就是!肯定是!公子就是看人来了,这么多人,多好看啊!看,有鼻子有眼睛,还有两条腿。咦,他们还有表情呢!挺惊讶的,好像在看咱们,看咱们干嘛?
这一组人突兀着青蛙般硕大的眼睛垂涎的样子,终于引起了过往人的注意,行人们“哎呀,哎呀”的唬的躲躲闪闪窃窃私语,也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
几个大兵扛着白蜡杆子枪走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的?”守城士兵很精明,只一扫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嘲笑几个土包子,嘴上道,“鹤嘴岭来的?”
花藤壶咽下口里的口水,大模大样解下腰牌道,“我们是从鹤嘴岭来的,小哥,你们的知府府邸怎么走?”
为首的那个士兵一见,懒散的样子一扫而空,立马弓着身,陪着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们见谅。”他抱着枪鞠了一躬,又满脸笑得开花道,“知府府邸就在我们福顺街的尽头,您几位走上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
别过城门,一行人来到了福顺街上,众多伙伴这时心猿意马起来,各个走不动路,那些东西好看的紧,小吃也香的很,薛碧潭第一个耐不住,扯着许灰走到前面寻宝去了。
千沫独自走在这繁华喧嚣中,蓦然惊觉,她茫然的看着满街的小商小贩,琳琅满目的各色小玩意,停下了脚步。
“怎么?看到你喜欢的了?”花藤壶的声音戏谑的响在耳畔。那声音近的仿佛带着温度。
水千沫回首,一张脸在鲜艳明媚的街头中苍白的很,她的目光游离,仿佛什么实质般的光或是雪,带着一丝心惊的味道。
“藤壶。”她以极低的声音轻轻道,“你看,你看他们。”
花藤壶的心抽紧了一下,他慢慢的扫视,片刻后,神情渐渐凝固。
“怎么,会这样!”他也骇了一跳,禁不住低喃道。
在二人的面前。
街道的制式,房屋的样式,迎风酒旗的猎猎,还有爱美的女子戴着面纱,头上的首饰钗环翠绿的衣裙,男子的衣帽手里的胡桃,热闹的人语,来往的人群或是谦恭或是有趣,或是吵闹的对答,无不和大显其他的城市没有区别。
可是。
这里人,每一个,目中所见之人,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一个红色丝线绑着的小木牌。若是仔细去看,那白生生的底子上画着一个手捧玉瓶的仙女。
复祖娘娘!
水千沫满心的冰寒,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眼前的九卫三市,软红香土,满耳的糟糟切切忽然变了样子,变了调子。连行人的脸上都莫名的带上了一丝狰狞。
怪不得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打通这条路,什么时候,这金池城变成了复祖娘娘的后花园,难道,满城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是对她言听计从的信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