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哦”了一声，自己一时也觉得尴尬，便不再说话，专心开他的车。

司机师傅也是年过中年的人了，出来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了，没想到竟会看错，多少是有些不甘心，时而透过后视镜瞟一瞟后座的两位。爱意和喜欢，本来就是嘴巴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东西。

刚上车的时候，宋微雨和红豆虽然都坐在后座，但却隔得很开，两人各靠一个窗边，也不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红豆把车窗摇下了一半，整个下巴搁在玻璃窗上，贪婪地享受着窗外肆意而凌冽的寒风。

寒冬腊月的风在加上车的疾驰，刮在人脸上，又干又疼，风一鞭子一鞭子地抽在她脸上，她怎么会不知道疼呢，只是对于晕车的人来说，相比于车窗四闭，汽车里特有的那种微妙而催呕的气味，车外的狂风刮得再烈，到底还是裹挟着新鲜的空气，让她呼吸虽然急促但还算畅通。

车外的高楼，绿植，马路，立交桥，一帧一帧地快速划过，这些其实算不得很好看的风景，但是红豆在看，宋微雨便跟着一起看看，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红豆好看，哪怕只是个背影。于是宋微雨的眼神便再难从红豆身上挪开了。

他半靠着窗，慵懒地撑着头，只是这样看着，瞳孔里都会有星星，卧蚕都会温柔地出现，嘴角也会不自觉地上扬。

只是这风实在是大，车窗又开得大，风灌进来，打破了这原本浪漫的画面，冻得宋微雨一个男生都搂了搂大衣。

“你不冷吗？”宋微雨问她。

“啊？”红豆转过头来，看他原本敞开的大衣如今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瞬间明白过来，“你冷是不是？对不起。”红豆说着又转头回去把车窗摇上去。

宋微雨忙劝阻着：“不不不，没关系的，我是怕你冷，你对着风口吹，小心感冒了。”

红豆搭在车窗按钮上的手突然停住，不知道这车窗关还是不关，她有些腼腆，说：“我，我有点晕车。”

宋微雨立即大方地表示：“那没事，你开着吧！”

“你还是关上吧，车里开了空调的。”司机师傅终于看不下去了，这俩孩子瘦得跟个小鸡仔似的，尤其是这个男生，别到时候女孩没追到手，反而还冻成重感冒了。

“好。”司机师傅都这么说了，红豆也只有不甘心地把车窗关上了。关上了窗子，车子里沉闷的空气压得红豆透不过气来，她刚开始尝试玩手机分散注意力，但晕眩感却越来越重，甚至口腔中分泌的唾液越来越多，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呕吐的前兆。她只有不断地深呼吸还缓解自己的不适感。

红豆倚靠着窗子，闭上了眼睛开始睡觉，睡觉也许会好些，睡着了就不晕了。可就算是闭上眼睛，红豆的眉头还是难以舒展。

“你不舒服嘛？”宋微雨发现了红豆的异常，精神头显然是没有之前好了，眉头紧锁不说，嘴唇虽然上了口红看不出什么唇色，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她嘴角微微抽搐，一直在咽口水，她应该是晕车了。

红豆听到了，但她所有的意志力都在和“晕车”对抗，没有多余的力气睁眼，更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

宋微雨坐直了身子往前看了看，对红豆说：“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到了。”

红豆艰难地点了点头。

到了。车子开着倒还勉强能支撑，这车子一停，红豆却是一刻都坚持不住了，一手捂住嘴巴，另只手慌乱拧开了车门就窜了出去，对着路边某棵大树就是一顿吐。

宋微雨担心红豆，紧随其后麻溜地跟了出来，问到：“你还好吧？”红豆听到宋微雨的声音，一只手往后挡，示意他先不要过来，宋微雨怕伤了她的面子，只好先去搬行李。

司机师傅也下车来跟宋微雨一起卸行李，又从后备箱里拿了一瓶水，递给宋微雨，说：“小伙子，拿给你女朋友吧！”

宋微雨有些窃喜，虽然是误会，但至少在别人的眼里，她是他女朋友。宋微雨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解释到：“叔叔，她不是我女朋友。”

“唉！随便吧！”司机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水塞到他手里，关上后备箱，就开车走了。

“你怎么样了？”宋微雨过去看红豆，红豆本是双手按着膝盖在调整呼吸，听到他的声音，又立时往后伸了手挡他，怕他过来看到自己吐了一地的污秽。宋微雨这下才没有那么听话，顺势就把司机给他的水，拧开了塞到红豆手里。

红豆摸到手上被塞了一瓶水，微微回头，却看见宋微雨越靠越近，甚至毫不避讳地上手拍了拍自己后背。

“好点了吗？”他一边拍一边问，又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红豆接过纸巾，小声说了声谢谢，确实宋微雨给她拍了拍，她觉得好多了，又就着宋微雨给她的水漱口漱了好几回，总算缓过来了。只是，她如今刘海被风吹得张牙舞爪，披肩的头发也凌乱不清，口红也掉了，看起来格外憔悴，全无出门时那副干练知性了。

“对不起。”宋微雨一边给她摩挲后背，一边说。看着她那么难受，他心疼了，由衷地心疼。

“啊？”红豆对宋微雨的道歉感到一头雾水。

“不该让你关窗的，早知道你那么难受。”宋微雨补充道，他的眼神真诚又抱歉，像是装了一汪清泉，泻满了温柔，叫人看了怪可怜的，红豆就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常常让自己觉得罪大恶极。

“没事。这又不关你的事。”

红豆觉得宋微雨的脑回路未免有些清奇，这窗也不是他让关的啊，就算是硬说，他开头不问，他俩没有吭声，司机也不会介入让红豆关的话，也确实是有点蝴蝶效应的意思。但是谁也没有因为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就去找那只热带雨林的蝴蝶的麻烦啊。

“你饿不饿？”

“嗯？”

“你刚把早上吃的都吐了，现在饿不饿？”

这倒是提醒红豆了，本来自己说不吃不吃的，是他非要让自己吃，结果才晕车吐了，说来他倒也不冤枉。

红豆直了直身子，抱怨到：“还说呢！要不是你非让我吃，我还不至于吐。”红豆就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一个人，不是你的锅我不会让你背，该是你背的锅，你别想躲。

听着红豆有力气同他算账，他居然心情大好。

“好，我的错。”宋微雨认错认得很快，明明是被骂，他却觉得十分开心。他认错的时候，恍惚间自己也想到了所有电影电视剧里男朋友哄女朋友都会说的那句“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虽然只是自己的毫无凭据的联想，但也足以让自己开心一天了。

“不吃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快取票进站吧。”

宋微雨其实不想那么快进站，因为进站就意味着，他和红豆就得说再见，他好舍不得。

“好。”但他只能说好。

售票大厅门口，宋微雨对红豆说：“你把身份证和学生证给我，我去取吧，你在这儿看行李。”他是看见每台自主取票机器面前都排着长龙，不想他的女孩进去挤，就算他的女孩不是多么娇气的人，他也不想。这是他们分离前，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想。

“好。”红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虽然明知道他给自己找了个清闲活计，但难得就在于他没有说我帮你去如何如何，而是说我干嘛干嘛，你干嘛干嘛，听上去就像是分工详细的合作，而不是她就欠了他一份人情。

宋微雨在里头排队，别人都往前看，时刻关注着队伍的进度，只有他是三步一回头，时不时地往后看，得亏着售票大厅的门是玻璃的，透明的，才成全了他这三步一回头的眷恋。这次分离，要隔一个寒假才能看到了，如今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红豆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只是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低着头，刷着手机，偶尔抬起头来，就会惊得宋微雨赶紧转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又会做贼心虚地回头试探，这样像极了猫和老鼠的捉迷藏，宋微雨居然玩得不亦乐乎。

天啊，宋微雨心想，这个女孩现在还不是他的，他就这样舍不得，要是他的，他得疯魔到什么地步啊？他看身边的朋友恋爱，多的是同他抱怨女朋友太黏人的，如果是红豆，安红豆，他真恨不得她时时刻刻都粘着他。又或者，到时候，会不会是她嫌弃自己太黏人？

宋微雨盯着红豆的背影出神，“同学？同学？”是宋微雨后面的人叫他，他已经和前一个人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他该往前挪挪了。

“哦！不好意思。”宋微雨赶紧上前，想了想，自己都笑了，这八字都还没一撇，他都已经想到那么后面的事了，还想得那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