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没见，就那么模糊的一眼，她就能确定是他。他好像比高中的时候又长高些了，好像更瘦了，他跟旁边的人热聊，和那个找他聊天却半天回不了一句消息，惜字如金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红豆一颗心扑通扑通，比那日告白时跳得还快些。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完全忘了前一刻在洗手间里同自己说的那些加油打气的话。原来，什么道理，什么理论，到了实操的时候，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她就是个“多余人”，典型的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怎么办，他已经来了。我要回去吗？还是走？走？怎么能走？你不就是来见他的吗？谁说我是来见他的？我是来参加同学聚会的！那你既然是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你走什么？

红豆心里自问自答，自我辩论了好半天，终于还是鬼使神差地溜到了包间门口。但，没有进去。

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她清晰地看到里面觥筹交错的热闹，刘书农站在席间，和每一个同学寒暄。

刘书农，如果是我呢？你要同我说什么？红豆不禁这样想。她好想冲进去，就站在他面前，你看，我打扮一下，还是很好看的，你后不后悔？红豆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笑了。

先不说自己根本问不出口，就算问了，你又希望他说什么？他说后悔了，你难道不失望他以貌取人，只看皮相？就算他今天对你见色起意了，你就甘心以色侍人了？那如果他说不后悔呢？不是更失望，更尴尬？

他就在房间内，红豆就在房间外，相隔不过几米的距离。甚至一推开门，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会看到她的。红豆握着门把手，手里噙出汗来，混着冬天上的护手霜，摸得门上滑腻腻的。

但最终，红豆没有勇气开门。因为他在里面。她再也没有勇气走向他了，她迈过那一步了，她可怜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迈第二步了。

后来红豆想，如果那时候，她没有去上洗手间，房间内的是自己，是他推门进来，一起会不会不一样？

“咦~红豆去上厕所，怎么去了那么久？不会掉到厕所里了吧？”过了有一会儿了，班长注意到红豆再没回来过。

“安红豆也来了吗？”刘书农听到班长说到她，转头过来问她，又四下扫视，没有看见她。

“对啊，她刚去洗手间了，我去看看！”班长说着就往洗手间去。

班长在女厕所找了一圈，人影都没见一个，着急了，赶紧给红豆打电话：

“喂！红豆你在哪儿呢？”

红豆看了手机的来电显示，是班长的，她笑了，真不知道刚刚在期许什么，以为会是他打来的吗？

红豆调整了下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上去平和：“班长，对不起，我妈刚临时通知我有个挺急的亲戚有走，喊我回去，我先走了！”

“哦，那好吧。”班长没再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回到包间，一个男生问。

班长耸耸肩，无奈地说：“红豆有事先走了。”

“啊？”那男生表示有些惊讶和失望，“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刘书农问。

“可惜你没看见人家！”那男生故意打趣他，大家便跟着哄笑一堂。

刘书农也跟着笑，却若有所思。明明来了，却又走了？他不想强行把这件事认为和自己有关，但他总觉得有关。但他只是沉思一下，便很快重新融入这场久违的同学聚会中了。

而红豆，正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她除了机械性地沿着熟悉的路走下去，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来时，是打的的，恨不得能长翅膀飞过去，生怕迟到了，也急切地想见到他。

可见到了，又怎么样呢？都不敢上前，然后，只有一个人灰溜溜地逃走。从饭店到家的距离确实挺远的，但她却自虐地选择了徒步。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清早起来精心打扮，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劝自己，总觉得自己得去见一面吧，可最后，话也没说上一句，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自己那么一号人来过，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如果这是战场，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逃兵要判几年？直接后队斩前队，单场挂了算了。

她真的下定决心要推门进去的。但就在她决心推门的时候，他看见有人敬他一杯果汁，他碰杯的时候，手腕上不经意漏出来的橡皮筋，那还见什么呢？

有的人面都不用露一个，就已经决胜于千里之外了。他有小皮筋了，所以，这是他拒绝她的理由吗？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你就说你有女朋友了，有那么难？我还会继续缠着你不成？还是说，他是拒绝自己之后才有的女朋友？凭什么呢？她凭什么？就一个月而已？我对你说的话，你真的无动于衷，以致于波澜不惊地和另一个女孩开始？

红豆像个行尸走肉似的，没有感情地走在街上，终于不看路撞上了大树。她突然“哇”的一声在大街上哭出来，好疼啊，真的好疼！那么大的人了，撞到了头，哭成这个惨样，真的好丢脸啊。

往来的人忙忙碌碌，没有谁注意到这样一个冒失鬼，她得以一个人安静地蹲在大树下，放肆地哭，她的哭声淹没在喧嚣的鸣笛声里，微不足道。

红豆现在想起那日来，想起那个哭花了妆、狼狈的自己，还是会重重地叹一口气啊。得不到就算了吧，一个人不好吗？手机不好玩，还是剧不好看，你看像辛月那样，成天跟男朋友斗智斗勇，还得见家长，多麻烦啊！

可是，好羡慕啊，真的会羡慕，不是羡慕她有男朋友，而是羡慕她有爱情。

红豆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没有暂停的剧仍旧在二倍速播放，她一句也看不进去。她突然，盯着盯着电脑屏幕，就在那屏幕上一个又一个的人头人影里看到宋微雨的脸来了。

她愣了神，晃了晃脑袋，重新睁开眼，什么也没有。真是奇怪，自己怎么会想到他了？

宋微雨真的是一个极周到的人，那日拼车去北站，她就感受到了，临了分手的时候，他还从包里拿出一个三明治给自己，说“吐了东西，胃里空”。红豆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虽然只说了“谢谢”，但心里未必只有“谢谢”。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的，红豆倒不至于想不明白这一点。

他是喜欢你的。红豆的直觉在说话。但没有谁的爱，是白拿的，都是有条件的。就像红豆自己，她是那么喜欢刘书农，她也不敢说自己对刘书农的喜欢是无私的啊，她就是有目的的啊，她就是想得到这个男孩子啊，她希望他能像她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

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她是坚信这一点的，什么东西，都是需要代价的，所以她常常害怕自己消受的这一切，付不起代价。比如宋微雨。

宋微雨对她的好，虽然都不算什么，只是细节，但实际上，女生就是容易被细节感动啊，帮着提提箱子，你晕车的时候问一句，你吐的时候给你递纸，临走时怕你饿了，再塞给你一个三明治。

就是这样好，红豆才怕了。

刘书农当年就是细节照顾得很好，才让她自作多情了，之后呢，五六年，都在惦记着这个人的好，甚至他都拒绝了，自己还走不出来。

她还有多少个五六年可以被消耗呢？再喜欢一个刘书农二代，她又要花多长时间复原呢？虽然她知道把宋微雨视作第二个刘书农的行为，对宋微雨太不公平。但如果一直装傻，他把你当女友，你却把他当朋友，这才更不公平。

也就是红豆在大树下哭惨了的那一天，她决心，不会让宋微雨成为第二个刘书农，也不要让宋微雨成为第二个自己。

男生总没有几个长情的，人人提到痴情男生都会说何以琛，但世上有几个何以琛？自那天起，红豆再没有回复过宋微雨的消息。

是的，之前，他们确实每天都有聊天，虽然都是宋微雨主动，问的也很没有营养，左不过是“早安、午安、晚安”，“起了吗，吃了吗，睡了吗”。但QQ的小火苗是实打实地聊出来了。

辛月说过，偶尔聊天的，叫普通朋友，天天聊天的，就叫搞暧昧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别不懂。

在辛月说之前，红豆还真是不懂。那如此说来，她从前和刘书农，确实是天天聊天，白天在学校就能见到不说，晚上回家怎么还能有那么多话说，红豆自己都觉得诧异。

所以，当年，刘书农是在同她搞暧昧吗？

不不不，当年还没成年呢，年少无知，算得了什么？

红豆心下冷嗤了一声，勉强可以接受当年彼此作为非完全民事行为责任人的无知。但现在，她又有什么理由吊着宋微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