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严将许仙拖上了马车,他抓着许仙的手,忙不迭的道歉,姿态放的极低,只说先去他家。许仙仔细问他时,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许仙心里疑惑,这个方严明明是被怀疑的对象之一,他为什么要这么急匆匆的找他?
难道他想要将他和鲁达一起给处理了?
不,他不敢这么做的。
鲁达是经略相公的人,而许仙按照现在这个时代的逻辑,是傅少保的人。这一文一武,加起来就是半个朝堂。脑子稍微正常点的人都知道,想要一股脑将这两个人打下去,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当今天子昏聩不假,但并不意味着他是真正的蠢货。托孤老臣,是说打就能打下去的?
打一个还可以,他一口气打两个,是准备自杀吗?
而且从敌人的角度来说,想要一口气解决这两位老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这次能将经略相公拖下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脑袋稍微正常点的阴谋者,都不可能企图将傅少保也给拖进去。
那样即使出现最好的情况,也不可能得到胜利,只会是鱼死网破。
而且看方严这表情,那紧张的浑身冒汗的模样,显然也不是想要害人。即使退一万步说,这方严真的想要害他,哪有光天化日之下带人走的?
许仙现在再怎么样,也是经过朝廷认证的童生。而且他有钱,手面又广,要是方严直接将他带走害了,这余杭城中的读书人就敢直接弄死他。
那幕后黑手可以依靠一个秀才妻子的死撬动当朝朝政,就应该知道其中的厉害。
总觉得这位方严现在比他还要紧张。
许仙心内疑惑,但有着神仙姐姐做最后的保底,他也不挣脱。他和方严一起上了马车,不多时两人便一起到了方严家中。
方严是盐商起家,在这个时代,扬州盐商估计是除了那些山西老陈醋之外,最有钱的商人。这方严虽然处在余杭,不在扬州,但家中仍然是巨富。
在流动资金上,他或许不如许仙,但田产等物却不是许仙可以比拟的。
以许仙粗见,只见这方府中一片金碧辉煌,突出的就是一个土豪。就连那些下人,脸上也多半是豪横之色。
看见自家老爷回来了,周围的仆人们连忙过来迎接。可谁料那方严并却斥退了他们,并且大声喊道。
“开正门,迎贵客!”
须知像是这样的大户人家,正门不是随便开的,通常只在迎接贵客的时候打开。许仙没有去过京城,没有见过那些顶级世家,但听几位世家朋友提起,基本也就是林妹妹进贾府时那般。
这方严搞什么名堂,直接就给他来个正门迎接?
不过随着正门打开,许仙的心也慢慢定了下来。他都如此大张旗鼓了,更不可能害他,怕是真的有事相求,才会这般作态。
回到家中之后,方严轻舒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放松,他请许仙在正厅中坐下。等到两人坐定之后,自然有那有眼力的仆人送上香茶。
许仙只是做了个模样,并未喝茶。看到许仙这样,方严满头大汗,却不说破,他咕嘟咕嘟的将茶一口喝干,随后对着一名堂下伺候的仆人骂道。
“把那畜生给我带过来!”
虽未指名道姓,但那仆人显然知道方严说的是谁。
“老爷,少爷的伤还没好透”
啪!
方严闻言,脸色当即就是一变,一巴掌打在了那仆人脸上,眸中更是升起了无名怒火。
“我还没死呢!现在就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看出方严这次是动了真怒,那仆人哪敢多嘴,连忙抱头鼠窜。过不多时,便有几位长相妖冶的丫鬟扶着一个年轻男子过来了。
许仙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位年轻男子就是那天被鲁达暴打的方公子。这方公子看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嘴上还骂骂咧咧的不干净。直到看到许仙坐在堂上,表情这才渐渐变了。
之前就听说方严宠儿子,现在看来果然不假。方严可是他亲爹,平时也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他。结果这儿子不仅不感恩,方严现在只是让他过来,他也敢骂骂咧咧,可见平时到底有多骄横。
这方严也算有些本事,怎么在教儿子这方面就这么窝囊?
许仙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再去想。他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事态发展。
“老爷,少爷到了。”
仆人弯腰回答着,方严顿时双眼一瞪,厉声喝道。
“孽障,还不跪下!”
方公子不明所以,不过他平时就不怕他爹,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听话。
“爹,孩儿做错了什么?”
“你个孽障,祸到临头还不自知!”方严气极,他恶狠狠的盯着堂下,再次骂道,“还不来人,给我绑起来,上家法伺候!”
许仙知道,这个时候该轮到自己开口了。作为一名客人,眼看着人家的少爷被上家法,却什么都不做,终究不像样。
但许仙就是不开口。
方公子死不死,跟他有什么关系。打死了这位方公子,也算是为这余杭除去一个业障。许仙现在已经不担心方严准备为他搞什么花样,他只想知道方严到底准备怎么收场。
发现许仙始终不开口,方严急的汗出如浆。他显然不想真的打死自己的儿子,但话已至此,他也没了退路。不多时候,仆人送来了一根藤条。那方严抓住了藤条,闭了眼,没头没脑的朝着方公子抽去。
要说这方公子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吃过亏了?可偏偏这段时日里,他先是被鲁达暴打一顿,现在又被亲爹请了家法,整个人顿时嚎的像是一只被踩到脚趾的屁精。
这个时候方公子也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了,放开嗓子就是胡乱叫喊。
“爹,痛杀我也!”
“娘,你睁眼吧!你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爹一定要好好对我,现在还没过去几年,爹就全忘啦!”
“你打吧,你打死我吧!就全当没我你这个儿子!你打死了我,才好放你在外面那些小的进门!”
这方公子也是不学无术,可这番嘶嚎下来,却让人忍不住多了几分心酸。
这方严抽的是真的狠,不多时,方公子的衣服也破了,头发也乱了。有一下没躲好,甚至直抽到了脸上。那张娇嫩的脸哪里受的了这个,血当即就下来了。
看到自家公子如此狼狈,满堂仆人既不敢劝,又不敢看。有些胆子比较小的丫鬟,甚至偷偷哭了起来。
此时方公子被抽的几近疯魔,但方严也不好过。许仙在一旁冷眼看的明白,这方严眼中一片通红,满是水光,心中显然也是难受至极。
如此又爱又痛的神情,装是绝对装不出来的。只是许仙好奇,这方严现在到底整的是哪一出。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拉住了方严。
“方老爷,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令郎固然不像样,打死了人终究也是要偿命的!”
许仙实在想不出来这方严到底在耍什么花样,他也懒得猜谜了,因此直接问了起来。
噗通。
可谁知,许仙这边话音刚落,方严却直接跪了下来。这位平日里也算有一番威严的大盐商,竟然朝着许仙磕起了头。
许仙这个时候才有些慌神,连忙扶了起来。
“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许仙连说两声,想要将这方严重新扶到位置上坐下。因为每日的荧惑之力灌顶,许仙的气力已经不不过在扶方严的时候,许仙知觉得对方身上如同有几千斤一般。他骤然一提,竟然没有拉动。
“许公子,你有所不知啊。”许仙没有拉动方严,方严却红了眼眶,接近哽咽的说道,“那孽障,差点将我方家上下几十人口,一起害死啊。”
以方公子的造性,害死全家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盐商本就是各地封疆大吏们的盘中餐,接近随取随用的。方公子本身并无德行,方严在的时候还好,等到方严一闭眼,方家被敲骨吸髓也就是迟早的事情所以钱塘县令非要许仙考一个功名出来。
不过许仙还是很疑惑,这方严为什么会这么说。
“方老爷何出此言?”
那方严取出手帕来,抹了眼睛。仆人们倒也伶俐,眼看着方老爷消停了,连忙扶了还在干嚎的方公子出去。方严嘴角抽动,却只装不知。
“之前让许公子见笑了,就在几日之前,是犬子冲撞了公子吧?”
“只是些许误会而已。”
“公子莫要说了,真是羞杀我也。犬子所作所为,我哪有不晓得的?公子愿意在鲁提辖手下留他一条命,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我本该感激公子之恩,只是实在无面目上门。还没想出太好的办法,结果又出了这事鲁提辖之事,实不是我做的啊!”
这方严格果然查过他们了。不过意识到他和鲁达的身份之后,于是他果断的按着儿子怂了。
作为一名大商人,这种反应很正常,也说不上什么怂不怂的的,丢人总比没命好。
不过方严格搞这出,又是怎么回事?
想要玩灵前夺刀吗?许仙弄不好可是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方公子打死的。
“鲁提辖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公子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您和那秀才又不相与,贸然上门,还不是为的那鲁提辖伸冤!犬子之前曾经得罪过公子和提辖,公子哪里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公子可是少保的弟子,那提辖也是经略相公的心腹。或是有人想要借此兴风作浪,可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我俩父子哪还有性命?”
方严这话说的倒是在情在理。如果他只是一个被波及的小池鱼,会这么想也很正常。为了摆脱大佬斗法带来的影响,就算舍不得儿子,他也只能出此下策,证明自己的清白。
逻辑上来说,这是毫无问题的。
只是
我看起来真的像是个特别好骗的老好人吗?
许仙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