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在玖寨找好一份管吃管住的工作之后,很有毅力地坚持了下来。
他教玖寨大大小小的人们读书认字,每堂课上“读书不厌百回读”,多少次给学生们讲“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劳模精神令人敬佩有加。
他的学生由最开始的小孩子们,到后来逐渐加进来的少年少女、年轻人,再到中年人。到了最后,除了一些老年人以外,几乎整个玖寨的人都成了他的学生。
从学汉字开始,到教授读书作文,再到讲授一些经义,王老师分年龄分层次分时间段开展课堂教学和课后辅导,几乎整天连轴转,不得歇息。
需要着重提到的是,苗寨更像是一个男女平等的社会,日常的生产生活中女性的付出占到相当大的比重,男女性的权利方面没有太多差异。
而且由来已久的民族传统使得苗寨中并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看法,于是从一开始,苗寨中的小姑娘们就和男孩子一起上王老师的课,后来,几乎所有的苗族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也来上课。
苗族妇女们是很喜欢听王老师的课的,无他,老师长得帅,养眼而已。再说了,王老师的课讲得是真不赖,风趣幽默,善解人意,语气温柔,哪哪儿都顺人心意。
不知道王老师在堂前看着底下一堆适龄婚配的姑娘们殷切的眼神、微红的俏脸,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绮念是不能有的,家里媳妇还孤零零等着自己呢。王老师十七岁时就和妻子诸氏成了婚,夫妻俩感情很好。
玖寨最中央很快建起了一座宽敞明亮的竹制大厅,这就是王老师日常教学的地方。里面是齐齐整整摆好的竹制桌子和小板凳,在竹林环绕的苗寨之中,做这些实在是不费什么功夫。
王老师的住处在“教室”附近的一座小竹楼里,也是寨子里的人们为他专门建造的,里面的床铺都是寨子里的妇女们争抢着做的,针线手艺精湛不说,还处处绣了漂亮的苗族刺绣。
王守仁就这样安心在玖寨住了下来,每日卯时三刻(05:45)起床去领小孩子们早读,晚上酉时三刻(17:45)给一堆大老爷们儿教完识字,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宿舍”休息。
一天三顿都会有人按时按点送到桌上,他诸事都不用操心,只好好教书便是。
住有地儿住,吃有的吃,虽然没辛岁做得好吃,也不算太差。但第一次回龙场之后,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个月,到了谷雨时节,王老师的身体却吃不消了。
繁重的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大声讲课,加上用木炭条在一面又一面竹板上写字等等。)让他难以承受,一日清早醒来,觉得浑身无力,想要爬起来去上课,却毫无办法。
这场病让玖寨里的人们也慌了不少时日,才知道人不能一直工作下去,于是和王守仁商量,最终定下了,教书十日,然后放两天假,再行工作。
于是王老师以后每上十天课,就回龙场驿休息两天,也尝尝辛岁做的美味佳肴。
得,虽然从京城来到这偏僻的山林小寨,但是还是得日日打卡上班,不过在这儿可是比京城里舒心多了。
日子就这样有模有样过着,这期间,王守仁第二次回到龙场的时候,辛岁没想到其他说辞,只好大大方方跟王所长提出,自己偶然看到王所长那本旧书,发现对自己有很大的用处,就擅作主张自己拿着用了,希望能够得到准允。
王守仁答应了,也没问是什么用处,每个人都该有些自己的秘密。
那本书他已经读了有些年头了,这么些年下来,也只有偶尔的定心安神之用,而且他也明白,自己所追求的道不在那些经文当中。
当然,他也笑嘻嘻地趁机索要了几顿大餐,先记在账上的那种。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随着教学进度的深入,桑午玖族长与时俱进,找辛岁借了一笔银子,派了两个学得最好的小伙子去最近的修文县城里买了一些笔墨、纸张、简单的书籍。
整个玖寨终于有了自己的教材和书本,以前啊,所有的教材和书本,都是王老师手中的炭笔,和写满文字的一张张竹板。
这是玖寨数百年来,第一次主动跟广阔的山林外的世界进行沟通。这也是一次跨越数百年的回归,好像冥冥之中预示了某种正在发生的改变。
当然,这一切,都归因于伟大的王守仁。
到了六月上旬,正是大暑时节。王老师断断续续当了四个月的乡村教师,教学成果颇为喜人,很多小孩子们已经可以用简单的汉话交流,一些非常认真听课的姑娘媳妇儿们也学得有声有色。
当老师的。最开心的莫过于学生们好好学,学得好,王老师因此心情大好,课上念诗句的声音都欢快了不少。
六月二十,王老师的假期如期到来,他背着自己的小行李,欢快地在林中跑跑跳跳,回到了美味,哦不,温馨的龙场驿。
晚上他缠着辛岁做了消暑又好吃的凉面,连吃了三大碟,丝毫不顾及吃相。稍晚些,夜深了,自顾自睡去。
王老师往驿站回的时候,天空便开始集聚乌云,黑压压的一片,而且有颜色愈深的趋势。大暑时节天气酷热,已经好些天没有下雨了,看样子是有雨势,可以缓解缓解这炎热杀伐。
到了傍晚,风骤起,随着一声惊雷炸响,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很快就驱散了天地间的燥热,雨势却不见减小,反而像是越下越大了。
辛岁去检查了屋后的马棚是否完好,把院子里的出水口疏通开来。这大雨,看来下的时间不会短。
隔窗听着激烈的雨声,辛岁原以为风雨声吵闹,今夜难以入睡,才读了几篇文章,只觉得困意袭来,难以支撑,放了书熄了灯,自蒙头睡去也。
龙场驿的两个人都已进入梦乡,这场蓄谋已久的大雨却不见个尽头,从傍晚一直下到深夜,雨势丝毫未减。密林中的猫跳河河水暴涨,已经毁了岸边许多动物的家园,生活在河岸附近的人们,也将要面临一个生死攸关的夜晚。
大约子正二刻(凌晨01:30),雨势渐渐变小,但仍不见雨停,不知道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驿站墙外的一棵高达十几米的榕树在风雨中枝叶摇动,树干也左右发生着小幅度的摇摆。如果有人一直观察,大约会发现,慢慢地,树干摇摆的幅度在变大。
雨滴太多太密,榕树的枝叶不能完全削弱雨水下降的速度。雨水冲刷,榕树的根部固着的泥土被不断冲走,露出盘根错节的根系。
这课老榕树有些年头了,枝干和根系有些虫害,在地面以下的根系比较浅,长久下来抗倒伏的能力比较弱。加上树冠茂密,今夜风雨又大,一来二去,随风摇摆的幅度不断加大,终于,虫蛀侵蚀的主干不堪重负,从接近根部的地方断折……
“咔——嚓”一声,老榕树义无反顾地向着院墙倒了下来,然后是“轰——隆”,
院墙塌了,接着院墙那面的客房塌了,
正好是王守仁住的那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