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根本不必做到让这件案子的证据资料天衣无缝。
只要让被席溯选为突破口的那条证据不具威胁,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于是,庭审第一日,不出所料,席溯在辩护词中着重强调,被告人可因明确告知死者防护玻璃已拆除这一供述,而不应被认为有过失。
公诉席上得到了谢斯存建议的检察官,则对是否转告了防护拆除一事避而不谈,转而从另一角度塑造其有过失的逻辑。
“被告人,公诉人现就案件事实对你进行讯问。被害人包括案发当日,共到你家提供家政服务几次?”
“记不清了,大概一两个月就来一次,我们很熟的。”
“被害人是否频繁进行高空作业,比如擦窗户等?”
“是,每次都会擦窗户。”
“被害人是否佩戴安全绳或其他任何防护措施?”
“没有,他以前也从来不戴的。”
被告迅速被一连串的讯问误导,以为强调死者从不佩戴安全绳就可以对自己有利。
而席溯却凭借他敏锐的直觉与老辣的经验迅速判断出公诉人如此发问的目的。
立即出声反对。
“审判长,辩护人认为公诉人发问内容具有诱导倾向,请予以制止。”
谢斯存坐在听审席前排,猛然感到一阵紧张。
这是她和席溯的首次交锋。
她为自己精心策划的机关依旧迅速被敌人察觉而体会到一种陌生的恐惧与兴奋。
那是只有棋逢对手的险境才能带给她恰如其分的酣快。
“反对无效。”
她悬着的心暂时放下。
公诉人继续提问。
“也就是说,在长达三年的数十次高空作业当中,你始终清楚被害人从不佩戴安全绳这一事实。”
席溯却抢先道,“审判长,被告人拒绝回答这一问题。”
而坐在被告席上的人却无法按捺情绪,激动反驳,“我虽然不知道,但是那时候我们家窗户全装着防护呢,他戴不戴安全绳也没影响啊!”
席溯侧过头努力克制表情。
差点儿没被猪队友逼得一个白眼翻出来。
谢斯存却在心中欢呼雀跃:
上钩了!
检察官立即穷追猛打。
“被告人,你是否要求被害人在防护玻璃拆除后再次提供高空作业服务?”
“……是。”
“你是否对被害人无安全措施的高空作业行为予以制止?”
“没有制止……但是我提醒他了!”
“你只需要回答有或没有。被告人,你是否制止了被害人在防护玻璃拆除后,不佩戴安全绳的高空作业行为?”
“……”被告人沉默地挣扎许久,最终不得不答道,“没有。”
“审判长,公诉人对被告人讯问暂时到此。”
如此一来,围绕业主是否转达了提醒而判断其是否存在过失的逻辑,就被顺利替换为,业主明知死者不佩戴安全措施作业而不予以阻止的过失。
因为防护玻璃拆除后这一特殊时间段,在不佩戴安全绳的情况下,无论是否得到防护已拆除的提醒,死者的作业行为都处于一种客观真实且足可预见的危险之中。
而业主则因“轻信可以避免”产生了过失责任。
谢斯存这一招偷梁换柱,直接把席溯准备用来为被告人辩护免责的最强证据剔除在外,变为废料。
果不其然。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数,久经战阵的席溯快刀乱麻,毫不犹豫申请休庭。
谢斯存也随后起身离席。
而他却径自走到自己面前。
含笑有节,毫无怒意。
“告诉我,小丫头,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而谢斯存却险些还没来得及为初战告捷而庆幸,就被那个劲敌以势逼人的阴招吓得倒退三百里扎营。
他即便笑着也能凭本事让人心惊胆战。
谢斯存在背后悄悄捏着拳逼自己与他对视。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席溯饶有兴味一歪头,那变换弧度的嘴角仿佛一把只不过调换了个方向又重新架在她脖子上的刀。
“哦?”
“你既然喜欢对被告做有罪推定,来攻击关键证据,”谢斯存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在他歪头时已经不自觉地向后躲了一下,继续压低声音虚张声势道,“那我就让这条关键证据直接作废。”
而席溯的心情却看起来不错,甚至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会举一反三了。”
谢斯存不想久留,转身要走。
男人的声音却再次从身后捆缚着她的双脚。
“可你犯了个大错。”
谢斯存回过头。
“你不应该用这种光明磊落的手段,”他缓缓踱步到谢斯存的身侧,二人之间隔着听审席前低矮的木栏,席溯将一只手肘轻轻屈折在泾渭分明的阻界之上,朝她伫立的方向微微侧头,戏谑地叙述着明目张胆的威胁,口吻却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来对付一个恶人。”
三天后再次开庭。
死者家属和被告人达成和解,声称被告人曾多次劝说死者配戴安全绳无效,并获得了一笔巨额赔偿。
案件迅速审结。
而恰在此时,整日盯着那几张现场照片双目无神的谢斯存也终于发现疑点。
在三楼的每一个窗角下,均有两道深浅一致的划痕。
而划痕距离窗底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那是斜梯挤压墙体留下的。
如果是装修工人来拆卸防护玻璃,一定不会使用高度不足的家用斜梯,而是更为专业的三角梯。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装修公司的拆卸记录是伪造的。
业主李某才是拆卸防护玻璃的那个人。
如果这个推测属实,那这就是一起确凿无疑的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