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来跟我干。
就来,跟我干?
就来跟我,干。
谢斯存呆立当场。
把那句话来来回回用不同的方式断句了很多次。
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在那个笑容之下,这句听似诚恳的邀请并不一语双关。
她捏紧双拳,愤怒与羞辱令她几乎想无所顾忌地冲上去揪着那个衣冠禽兽的领子大喊,“我告你性骚扰!”
而这样不痛不痒的反击又太过可笑。
除了让她被人围观或干脆被拍照上传沦为笑柄之外毫无作用。
她当然可以把席溯当作敌人。
一个冲锋陷阵的小兵当然可以在心里把邻国的将军当作敌人。
可他如果连将军身前的千军万马都视而不见就一个人叫嚣着砍过去,没有人会当他是英雄,都只会以为他是个疯子。
于是谢斯存抽出伞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进雨中。
留下席溯一个人摸着下巴一头雾水。
莫非是友好过头了?
下次还是用保守战术吧。
以上一系列非保守战术的设计灵感都来源于席溯的狗头军师,也是那个手握十几个假ID随时出入各大高档娱乐场所按情报需求“打工”的侍应生,魏逍。
在暗网错综复杂的情报交易市场,他拥有一个代号叫W的金色等级账户。
除此之外,魏逍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外人眼中一手遮天的业界黑恶势力席溯,其实连自己的情窦埋在哪儿都还没找着的人。
魏逍起初以为席溯忙于事业,无暇分心。毕竟他日日名利场上万花丛中,三十出头的年纪,倒不必过早发愁终身大事。
而大概五年之前,他的噩梦开始了。
席溯生物钟雷打不动一个人,凌晨四点给他发来消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了一句:
“我送了她一双高跟鞋。”
魏逍正坐在电脑屏幕前一边看着美股股指一边点着烟。
web端的对话框弹出来的时候。
差点儿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鬼故事的惯用开场白。
从那以后魏逍就被迫承担起了漫长的情感咨询服务。
否则以席溯那个不干人事儿的本事,他真怕人姑娘哪天遭不住直接报警。
所以当前几天席溯一本正经地问,该用什么办法威胁起来更有效的时候,魏逍赶紧制止:
“哥,咱就不能用点儿普通人都用的办法吗?咱别自我发挥了成吗?”
席溯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办公桌前的混沌摆,“什么办法?”
“就比如……你不是想让她来你这儿上班吗?”
“我跟她提过很多次了,”席溯这起胳膊枕靠在自己的肘部,颇有些受挫折地,“她不肯。”
“只提过可不成啊,你得诚恳,诚恳明白吗?”
“她不吃那一套。”席溯颇有心得地发表见地,“她这人吃硬不吃软,威逼利诱比好言相劝有效。”
魏逍显然是被席溯平时在交际场上那副游刃有余的精湛演技欺骗了,在根本不知道他在谢斯存面前的所谓“威逼利诱”是一副什么离奇场面的时候,就随口附和了一句,“也行,现在的小姑娘总裁文看多了,偶尔口头威胁两句都算打情骂俏。”
席溯把这句话记住了。
“不过,你怎么跟人提的,就劈头盖脸说到我这儿工资翻倍来着吧?”
席溯挑眉,冲他竖起大拇指诚恳赞美。
魏逍朝椅背里一仰,翻了个白眼儿。
“就是因为你这么说人姑娘才不肯来的,知道吗!”
“不知道。”席溯虚心求教。
“你跟我怎么夸她来着,这姑娘坚韧正直有理想,是拿入校誓言当日子过的那类人,是吧?”
“对。”后者点点头一脸骄傲。
魏逍无名火起,“你还跟这儿骄傲什么啊!你对自个儿的人设心里没点儿数吗?你是业界毒瘤母校耻辱J岛黑暗阵营代言人啊,席律师!可人姑娘显然是光明阵营啊,你张口闭口我这儿工资高,不就是摆明了金钱诱惑她变节投敌吗?人肯答应你才怪了!”
席溯似乎被戳到痛处,张了张口又继续保持沉默。
“所以你得换种方式。”
“什么方式?”
“别一开口就提工资,你先关心关心人家,最近怎么样啊,工作是不是挺辛苦啊,你那个律所前景还是太窄了,你待在那儿真有点大材小用,这样吧,以后要是待不下去了,欢迎随时到我这儿来,跟我干……”
魏逍苦心孤诣啰啰嗦嗦说了一大串。
无奈席溯那个谈判桌上四核驱动的脑子到了情感模块就内存约等于零。
明明有感情地朗读并背诵了几次,魏逍的话到了他嘴里还是彻底变味儿。
“你要是混不下去了,就来……”
就这样,在那个台风将至的雨天,他努力用一种异常诚恳的态度站在谢斯存面前。
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自己遗漏了一个重要环节。
威胁两句算打情骂俏是吧。
这战术我拿手啊。
于是他连忙勾起嘴角瘆人一笑,用十几年早已锻炼得炉火纯青的恶棍演技,一字一顿道。
“就来跟我干啊。”
当然,彼时依旧抱着电脑屏幕专注道琼斯指数的魏逍永远不会知道,这场过于高估学生基础理解力的教学,究竟造成了什么灾难性的后果。
而席溯则似乎是通过那场蓝道餐厅内的谈话,才明白当年检察司的案子让谢斯存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随后把目光落在了J岛审计署的刘明安身上。
刘明安所在小组负责着季洪牵头、谭氏出资的远山新区规划项目,由于刘明安的老上司与季洪政见不和,极力反对远山开发为商业用地,为此刘明安萧规曹随,导致谭氏的项目一再拖延,这个碍眼的高级审计师的职位谭伽也觊觎已久。
半年前,谭伽在父亲昔日的门生中提拔上来一个合适人选,希望由他接替刘的位置,但万事俱备,无奈刘此人谨小慎微,抓不住什么大把柄,又不好直接和他的老上司撕破脸面,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刘子毅刚刚过完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他独自伫立在别墅三层的窗口,注视着那扇被防护玻璃严密封堵的窗户。
三年之间,他每次从这里路过,都会忍不住回头。
然后庆幸着这无人知晓的过去,也倒数着自己可以离开这扇窗户的日子。
母亲答应成年后就送他出国读书。
生日凌晨他盯着划过零点的表针,仿佛被释放出囚笼的罪犯。
然而这一切都被突如其来地粉碎。
他从家门外的邮箱中取出一封陌生的信件。
里面只有三张照片。
分别拍摄了他家中别墅三层的三扇窗户。
而只有其中一扇像三年前的那个下午一样,没有装防护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