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在巴士站等车的谢斯存再次被方易堵截。
后者气急败坏以开除为要挟命令谢斯存坐进副驾驶。
谢斯存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再百般推拒。
她坐进副驾驶,露出一脸惊喜的神色对方易表达感谢,说末班车刚刚错过,她正发愁要花好多钱打车。
反而是刚才还要兴师问罪的方易被谢斯存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得摸不着头脑。
内部论坛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他不得不开会检讨,从白到黑地接电话听投资方的问询指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跟区长沾亲带故的关系,恐怕早就把事捅出去丢了饭碗。
焦头烂额一整天,莫娜还在自己耳边煽风点火,把曝光照片的人矛头直指谢斯存,说这是她存心报复,有意安排。
他气急败坏来拦人质问,没想到谢斯存却这样态度,看来她显然并不知情。
而从谢斯存平时在所里独来独往的人缘看,方易甚至毫不怀疑她连内部论坛都懒得看。
“小谢啊,我有些事跟你说,能不能先把你的手机借我保管两分钟。”
方易虽然人品低劣,但专业警惕性还在及格水平。
谢斯存却大大方方把已经黑屏的手机掏出来,笑道,“方律师,我还正想跟您借手机呢,我的早就没电了。”
方易接过谢斯存的手机按下关机键确认一眼,才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装模作样笑道,“没事,你尽管拿去用。”
“谢谢,真不好意思。”
“不打电话?”
“不用,发短信就行。”
“给男朋友啊?”
“不是,是给我母亲。她身体不好,晚上联系不上我肯定睡不着觉。”
“父母嘛,都爱瞎操心。”
这样闲聊两句,手机果然响起了新短信的提示音。
方易这才放下心来,认为谢斯存确实只是在和家里报平安。
“你住哪?我先送你回去。”
“半山。”
“别墅区啊,有钱人。”
“半山也有贫民窟。”
谢斯存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后者把这句话当作一句玩笑。
谢斯存一路上始终拿着方易的手机连接车载蓝牙听音乐。
方易见此情形,猜测谢斯存态度有所转变。
于是一路上污言秽语,口无遮拦。
临别之际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动手。
谢斯存却一改昨日的惊慌失措,一边阻拦,一边面无表情地对着行车记录仪拔高声音。
“方律师,您别撕我的衣服。”
“瞧你说的,这怎么是撕呢,这叫帮你宽衣。”
谢斯存抬手攥住自己的领口,态度突变地呵斥。
“方律师,您先把腰带扣上,被人看到不好。”
“这不本来就是要给你看的嘛?”
谢斯存俯身躲开要朝自己压下来的方易,伸长胳膊,终于摸到自己被甩在座位底下的手机。
而后推开车门,背过身抬腿向身后猛地一踹,另一只脚借力踩在地上,迅速跳下车座,逃出生天。
她一路狂奔。
一边跑一边迅速开机。
点开昨天下载的,和方易同款的行车记录仪软件,登陆云账户,把刚刚用方易手机登陆的自己账户下的录音录像,迅速从云端下载到手机保存。
这款软件只能绑定一个手机终端,却可以通用多个云账户。
只要登录后打开云传输功能,行车记录仪的影像资料就会每隔半小时自动上传到登陆账户的云端,方便随时共享查看。
以为就要得手却被猛踹一脚的方易一头雾水,点开手机屏幕,看到行车记录仪APP登陆历史栏里显示着谢斯存的手机号,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刚才被误以为是家人回复的短信,是添加新账户的授权验证码。
他回忆着刚才被一字不落录音的对话,那无疑是足以指控自己性侵的铁证。
方易气急败坏捶打着方向盘,一路狂飙离去。
“席总,需不需要我去处理。”
在道路的另一侧,助理跟在席溯身后,从那辆为掩人耳目特地开来的自己的车中走出来。
一直沉默着跟谢斯存走到海滨的白色沙滩上,才终于出言询问。
人群依旧在灯红酒绿中不舍昼夜地狂欢。
席溯藏身在一座船舱酒吧外的阴影中,望着那个赤足在沙滩上迎风而立的身影。
Sia已经适应了最近崭新的加班形式。
陪同上司的尾行活动。
被尾行的对象是个很有趣的姑娘,至少出于职业操守,Sia必须和席溯保持一致地这样认为。
加班至深夜,通往疗养区的山道寂静无人。
她就肆无忌惮地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平坦洁净的道路中央。
时而张开手臂,时而向前跳跃。
像一只自由来去的鸽子。
就这样不出几天,Sia就被她传染,下了班坐进车里,就迫不及待甩开高跟鞋,光着脚踩离合。
而席溯认为她有趣的理由,似乎比Sia多得多。
不然也不会风雨无阻来知法犯法。
从谢斯存踉踉跄跄在那辆车中挣扎出来,Sia就问了同样的问题。
“席总,需不需要我去处理。”
席溯并未作答。
他的注意力只在那个调转方向朝海岸线一路狂奔的人身上。
甩开车门迅速追了过去。
这一次那个姑娘的姿态有些狼狈。
她忘了脱下尚未习惯的高跟鞋,中途还三番四次地崴脚。
终于踩在白滩上。
喧闹的人群隐去她格格不入的情绪。
她仿佛也可以趁此将自己如恶鬼般如影随形的情绪阻隔在如常拥挤的世界。
她终于回想起了那个自由的习惯。
而后抛下背包,脱下高跟鞋,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沙滩与水洼中。
沉默却坚定走向风浪。
她确切地在发抖。
她的两腿不自觉地打颤。
连她被灯光拉长的影子都被风吹晃。
可她依旧不肯放弃站立。
她在海岸上徘徊不肯离去,如同一个闲来散步的路人,一步不退地与恐惧四目相对。
“不必。”
在Sia的又一次询问过后,席溯才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那似乎也是他好不容易才终于说服了自己的答案。
他的五官被泾渭分明的光影割裂成两半,同时隐现着掠食动物对入侵者的残暴与对战利品的捍卫。
那是席溯要大开杀戒的表情,Sia知道接下来自己有得忙了。
“席总,您……不去看看她吗?”
“她会恨我的。”
“什么?”
“这么狼狈的场面如果被看到,她会恨我的。”
他说着垂下眼睑,抬起手似乎想躁怒地捋一捋自己的头发,最终由于精湛的自我克制,变为微不可察地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
“怎么会,您是要帮她,又不是害她。”
“你不了解她。”
“这样的人,你把她最狼狈的样子都看透了,她就不会再靠近你了。”
“是这样吗?”
“她要戴面具,你就当自己高度近视,她假装无事发生,你就跟着装傻充愣,躲得远远的,等她觉得你没有威胁了,会自己走过来。”
Sia只能在心里翻个白眼。
显然,在席溯“躲得远远的”的计划里不包含日日尾行。
夜深。
白滩上人群稀疏。
谢斯存捡起鞋子往回走。
双手已经稳得没有一丝颤动。
如每一个海风微醺的夜晚,席溯注视着那个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半山的白灯之中。
“走吧,我们回去计划一下怎么让那个姓方的不得好死。”
“席总,您刚才不是还说躲得远远的吗?”
“是啊,我说要躲起来,又没说不会暗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