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溯的话一点儿不假。
对不动产只剩下两块墓地的谢斯存而言,如果再不工作,单凭那一只骨灰盒的高利贷,她很快就可以顺利登上社会新闻了。
拒绝了林深邀请自己合租的好意,谢斯存在白滩尽头仅剩的一片未规划开发的棚户区找到一间筒子楼。
来接谢斯存看房的是一个身穿连裤皮靴身材曼妙的女孩,看起来年纪比谢斯存还小许多,却张口闭口让她喊“泡泡姐”。
“这地方想找独屋不容易,我可都是看在西西姐的面子上哦!”
“谢谢。”
女孩走到筒子楼顶层的走廊尽头,掏出钥匙拉开一道布满红锈的防盗门,站在门外回头打量谢斯存,“你是不是只会说谢谢啊,从路口到现在你跟我说了四次谢谢了。”
谢斯存不在意她的揶揄,提起行李箱进门,又回头礼貌一笑。
“谢谢。”
泡泡被她逗笑。“西西姐那么辣一个人,居然能有你这么个妹妹。”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是大学时认识的。”谢斯存环顾屋内,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家徒四壁,说完又补充道,“她很照顾我。”
“哇塞,疯球了,西西姐还读过大学!”
“不是,是我读大学的时候,跟她认识的。”
泡泡的表情定格片刻,往更精彩的方向发展了,“怎么认识的?你不会……被西西介绍过工作吧!天呐太可怜了!”
这下轮到谢斯存疑惑,“为什么可怜?”
“你一个好端端的大学生来做这行……肯定是活不下去了呗,还不可怜哦。”
“你跟西西姐都做这行,也觉得自己可怜吗?”
“那不一样。”说到自己,泡泡突然仰起头,挺了挺她被紧身牛仔衣勒得曲线妖娆的上身,似乎在用全身反驳谢斯存那个关于自己可怜的论断。
“那就对了。陪酒,打官司,坐办公室还是坐ktv包厢,都是劳动所得,可怜的不是我们。是那些还被允许以压榨女性的方式存在的工作。”
“你这话我虽然不是特懂,但是怎么听着这么舒坦呢?”泡泡说着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七手八脚地要帮谢斯存收拾行李,“哎,那你跟西西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我做过一个法社会学项目,西西姐和她的朋友们是我的研究对象。”
泡泡瞪大了眼睛,浓郁的睫毛膏让她连惊讶的表情都比常人放大数倍,不可思议地望着谢斯存半晌发不出声音。
“怎么研究啊?”
“做访谈,跟踪观察,了解记录……”
“也就是说你跟西西去上班了!”
谢斯存点点头一脸骄傲,“嗯,我借在外场卖酒的机会跟了她一个月,我什么都懂。”
泡泡这才松了口气,“哦,外场啊,那你离什么都懂还远着呢。”
谢斯存不明所以。
泡泡站起身甩给她一块抹布。
“好啦,总之西西姐拜托我罩你了,你就记住晚上千万别开门就对了,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打我电话。”
“谢谢。”
“我看你就适合叫谢谢。”泡泡笑着潇洒地摆手出门。
谢斯存刚要转过身继续收拾行李,泡泡的惊叫声又从门外传来。
“哇!你不会是有金主吧,谢谢!”
谢斯存闻声站在走廊上,向下看去。
席溯那辆老爷车外形的宾利728在贫民窟背景的图像中央分外扎眼。
“泡泡姐。”
谢斯存回过头郑重其事。
“啊?”
“您不是说这儿住的人您都熟吗?”
“是啊。”
“帮我个忙,找人去把他车胎扎了。”
席溯一身鲨鱼灰男士高定。
双排扣,枪驳领,十字半温莎结,从脚底板到头发丝的一丝不苟。谢斯存甚至有理由怀疑他连西服面料上微不可辨的纤细竖纹都一一校准过。
他笑里藏刀站在自己面前。
一种充斥着攻击性的优雅。
或许是动物的本能使然,谢斯存甚至向后退了半步。
“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你跳海了没。”
谢斯存在被纸板封堵住的暗窗边,借助阴影的掩护提防地打量着他。
他望向自己的眼睛,同那一年礼堂顶楼如出一辙。
好消息是,时间尚没有打消席溯对自己的兴趣。
坏消息亦然。
她真不知道是该感谢上天在为她关上一道门的同时又留下一道窗。
还是该骂这缺了德的老天爷留下的窗偏偏姓席。
“席先生,如果您之前的提议还有效的话。”
谢斯存背起手,在不为人见的地方死死攥住拳。
暗暗警告自己不能露怯。
“我希望可以到席氏工作。”
席溯表面淡定自若,心里已经踩点儿加伴奏做完了整套swag动作。
瞧瞧,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威逼利诱这套简单高效吧。
而后他露出一个签亿元以上额度合同专用的,充满职业操守与商业道德的善意微笑。
“终于想通了,要来跟我干啊。”
谢斯存也没忍住还是发自肺腑地骂了一句老天爷。
然后勉强保持克制,清了清嗓子。
“我也希望可以,和席先生只保持工作上的关系。”
听到这句话之后席溯内心的swag背景音乐戛然而止。
啊?
工作上的关系?
什么意思?
不会这么容易就看出来我想追她了吧?
不能。
应该只是作为被挖角的女员工跳槽之前跟男上司矜持矜持。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席溯继续微笑。
“当然。”
不对,口头承诺不能这么没空子可钻。
“但是我们也要尊重不可抗力因素,对吧?”
谢斯存咬牙。
她这辈子就头回见识能把职场性骚扰形容得这么合理合法的人。
“我有一个条件。”
不等她说完,席溯率先抢白道,“你算是猎头挖来的,按照席氏的规定,安置费一次性付清,年薪优于同期30%。”
“我接受席先生的好意。”
谢斯存听完连个磕巴都不打一下迅速握手。
席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
然而在达成合意的一瞬间。
谢斯存才说。
“但这不是我的条件。”
席溯失笑。
“你可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啊。”
“我要一件案子。”
“我猜,并不是什么有利可图的案子。”
“贝尔酒店伤人案。”
“你知道席氏和法律援助中心没有合作吧?”
“我的申请被扣了,没猜错应该就是谭氏的人干的。”谢斯存退开半步,以便于不至用仰角就可以与席溯对视。
她孤零零站在那片暗无天日的黑色之中。
孑然一身。
声音也不高不急,平平淡淡。
但当从她口中说出谭氏那两个字的时候,却仿佛千军万马破釜沉舟,狂怒着杀向敌阵的铁蹄如吼。
“席律师在岛城说一不二,就让我看看你无法无天的本事吧。”
她斜睨着对面的男人。
眉梢剑挑,唇角锋扬。
凶艳的姿态令席溯毫不迟疑因征服的野望投身入阵。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逼近半步,强迫谢斯存不得不仰视自己。
“我进席氏,就是为了抱您大腿跟谭家作对的。”
谢斯存也不再后退。
而是高昂起头,垂下眼睑,压底视线。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前所未有的近距离中,自己分神地注意到,席溯的唇形倒很漂亮。
是那种即便口出狂言,恶毒危险也依旧难以忽视的漂亮。
纵使在笑的时候也没什么明显的弧度。
只是把细狭锋利的唇线缓缓拉长,而后停留在一个恰到好处,也模棱两可的方位。
让人无从判断,他到底在酝酿着把你吞入腹中的诡计,还是口蜜腹剑的巧言。
她最终半寸之差落败。
将视线移往与席溯相反的方向。
语调尚可维持冷峭。
“总得知道这大腿到底够不够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