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言晟微假托睡觉,所以寝殿的灯基本都熄了,只有角落里还有小小的烛火。魏崇不敢上前,只在离幔帐三步开外的地方低头站着。
“十王千岁好本事,能在侍卫面前隐匿痕迹来去自如,”言晟微也没有再离开幔帐,声音状似慵懒,却冷得很,“本宫不知千岁深浅,往日竟是太小看了些。”
魏崇又不傻,自然能听出来言晟微话里有话,却不止她突然的锋利从何而来,只得回答道:“娘娘谬赞。”
言晟微冷笑一声,气场全开:“虽未听说千岁与童澈曾交过手,但千岁是上战场的,讲的是气场全开先声夺人,万马千军也能让人最先意识到你的存在;而童澈身为护卫,多见的是暗杀算计,天下能在童澈面前隐身的刺客屈指可数。本宫倒不知,千岁也有这般能力。”
魏崇此时才真正相信,言晟微真的是唐冽背后可以运筹帷幄的那个人,她对细节问题的敏感度远超出魏崇的想象。如果他心中有鬼,只怕要被这气势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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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言晟微忘了,魏崇是谁,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多少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想用气势镇住他,本就是班门弄斧。
“皇后娘娘是在担心什么?”魏崇淡淡问道。
“担心你想做什么。”言晟微冷冷道。十王是虎将,为什么有堪比刺客的隐匿本领?他练这个是想做什么?他——是否真的无意于天下?
平心而论,言晟微现在并不在意谁做这个皇帝——她连唐冽继续稳坐龙位都不在意。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愿意魏崇成为这个人,他行事天真毛躁,偌大的江山,无数黎民百姓,难道是给人练手的不成?
虽然唐冽对皇后薄情寡义,但看起来这皇后还是挺维护唐冽的?这反应,是怕自己夺权?魏崇微微一笑,态度谦恭,言语却傲气:“若臣想做什么,早就做了,不必等到此时。”
言晟微心里一声暗骂,才意识到自己被打太极了。
除了唐冽(也许应该再加上贤妃)外,言晟微真的没有直接与人正面交锋过,只是在唐冽背后出谋划策。毕竟唐冽不是孬种,不论什么立场,都还没到让女人帮他出头做事的地步。如果不是只剩下自己,言晟微也不愿意强出这个头;结果也正如所料,很不幸第一次出兵就铩羽而归,轻易就被魏崇牵着鼻子溜了一圈。
还想鼓起气势把话题扯回来,但刚才心思百转,颇耗心力;几句话交锋的工夫又高度紧张,这气势一泻千里,扯是扯不回了。越着急,越鼓不起气势,自己也知道有点丢人,但又得维持住了,不然更丢人——就特别痛苦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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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崇本来还如临大敌,却耳尖地听到言晟微气息已经乱了,心里就知道言晟微恐怕是一时半会儿接不了言。两军对敌,最怕突然泄气,除非鸣金收兵明日再战,不然现在就只有让人追着打的份儿。
刚才还很高看言晟微,一转眼对方先怂了。魏崇都觉得自己刚才的紧张有点好笑。
好笑归好笑,他可没忘了对面这女人并不好惹。但想想玉佩还在她手上,惹太毛了也不好,他便道:“臣并不擅长隐匿之术,但幼时常与野兽为伍,狩猎的第一课就是隐藏自己。后来师父传授武艺,控制吐息,便更上一层。不过,若不是童澈进来时我已经藏好,只怕这次也躲不过。”
往日的辛苦他一贯不愿拿出来说,不过,反正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信息,如果能安抚住皇后拿到玉佩,也是值了。
野兽本能很强,鼻子又好用,能瞒过野兽,那瞒过人确实轻而易举。知道魏崇不是针对唐冽,言晟微稍稍放了些心,道:“让童澈追过来的人自然不是你,所以这件事,怕是冲你来的。”
魏崇本来最担心的,也不过是这件事乃唐冽和言晟微的手笔,但现在看来基本可以排除这一点,心下倒长出了一口气;至于其他人,想拦着他查,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本事。他淡淡道:“不论如何,失地案我定要查出真相。”所以那玉佩你赶紧拿出来吧。
言晟微挑了挑眉,糊弄一句,真就以为这是失地案的毛病?到底目光短浅些。不过,她也无意提醒太多,不论以前为什么不想跟魏崇合作,现在都要加上一条——这人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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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她还能从这件事里面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呢?念及此,她笑道:“那是十王千岁要担心的事情,本宫母仪天下,本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无需为此搏上身家前程。”
装,你再装。魏崇心里唾弃,脸上却笑道:“事关社稷,还望娘娘成全。娘娘心系天下,臣感念于怀,定竭尽全力,不负娘娘重托。”
孺子可教也。言晟微很满意,道:“十王千岁以大局为重,本宫甚为感动。失地案干系重大,千头万绪,又牵连甚广,两类人才想必是十王所需。”
眼看着魏崇眼睛一亮又瞬间转为戒备,言晟微笑着接着道:“我举荐两人,一人长于账目数算,普通账本只需看一眼就能发现问题,于失地案定大有裨益;一人嗜好美玉宝石,那玉佩质地特殊,这个人或许在关键时刻能对千岁有意想不到的助益。”
魏崇更紧张了:“娘娘既提供玉佩,又提供人才,此等大恩,臣恐怕无以为报。”你能不能直接说想做什么?
言晟微笑道:“又非本宫出力,何须千岁报答?”这两个人也是她的人,虽然在唐冽看来关系可能不是那么紧密,但是现在的情况,若是能给他们找个靠山,总归心下安稳。
魏崇冷下脸:“若娘娘想祸乱天下,魏崇第一个便容不下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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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晟微一愣,这是说哪的话?紧接着便反应过来,魏崇这是以为她是想借十王之手,在朝中扶持自己的势力?错的可以,但也没必要解释。她便笑道:“本宫深居后宫,都不能与这些人见面,十王是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怕控制不住他们不成?”
魏崇颇觉自己受到了挑衅,很是不满。
但客观来说,言晟微说的没错,她人都出不去,也没有娘家背景能为她奔走,就算她真的很厉害,若自己怕到这地步,也就太没意思了。更何况,这女人野心不小,以后也断不会再合作,只两个人,他自问还是有信心能控制。
想到这里,他规规矩矩地深施一礼:“如此,臣谢过娘娘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