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这边既恐惧又混乱，而沈荣那边则是节节突进，二月中就已经进抵夔州境。虽然离夔州城还有二百里，中间还隔着好几座城池，但是基本上跟打到唐家家门口也差不多了。

唐继宗知道大势已去。此时言晟微建议，让唐氏父子先行撤离，自己断后。

唐冽不同意，但唐继宗确有此意，只不过他是想让唐冽和言晟微两个孩子先走，自己垫后。

言晟微那时候蠢得要死，本来就觉得成婚是占了男神便宜总觉得欠唐家的，刚流产身体也不大舒服恐怕跟不上大部队，偏偏这个时候又跟唐冽迷之冷战——过去十几年也是当顾先生掌中宝长大的啊！她情绪不稳定，一怒之下找卫兵捆了唐氏父子悄悄送出城，自己带着已经做好牺牲准备的五千将士守着夔州。

那之后的二十天，血色染透了言晟微之后的生命。

之前的几座城池，有投降的、有逃跑的，基本都没有什么战意。沈荣进兵很快，唐氏父子离开的第二天就到了夔州城下。言晟微命五千将士旌旗招展在城墙上巡逻。沈荣不知道唐氏父子已经离开，误以为城中还有大军，就没有急于攻城，在城外安营扎寨。如此言晟微争取到一天时间。

第二天沈夔州城中的细作来报告，说唐氏父子已经离开，城中只有唐氏新妇带着五千兵守城。沈荣大怒，挥师攻城。言晟微只守不攻，愣是又扛了八天。

等到第十天，守城的将士只剩下七八百，就连城中的百姓都主动上战场帮忙守城了；最糟糕的是，此时城中粮食吃光弓弩用尽，军需资源一应全无。言晟微很清楚，夔州，她是再也守不住了。

有这几天的时间，相信唐氏父子已经走远，不过这些身后事，再也与她无关。

***

三月初二的早晨，言晟微带着最后七百多名将士分食了仓库仅剩的粮食底和麦麸。大家用冷水洗干净了沾满血和尘土的脸，重新梳理了十多天没有打理过的头发，然后登上城墙。

沈荣开始攻城了。

夔州的将士们整整扛了五个时辰，不吃不喝，直到晚上力竭，才被敌军破城。

沈荣进城就到处搜捕唐氏新妇，诏令有藏匿者，斩！言晟微本想自己出去换百姓平安，却被保护她的大娘死死按住：您如果出去，我们就跟着您出去，让沈荣一起杀了！

还在纠结的时候，沈荣的耐心已然耗尽。他，开始屠城了。

言晟微得到了跟唐氏父子一样的待遇，被大娘和大爷合力打晕，连着两个馒头一袋水一起藏在灶洞里。两个长辈连死都堵在灶台前，生怕沈荣的人发现她。

言晟微就这么一直呆在灶洞里，不能抬头、不能直腰、不能说话，累得浑身疼也只能换个姿势继续呆着。她不是没想过死了算了，每次撑不住的时候，她就伸出手去灶洞口，摸摸两位老人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反复提醒自己不能死。

就这么的，她靠着两个馒头生生挨了六天，直到第七天，才从里面出来找食物找水。万幸的是，似乎没有被人发现。她实在不愿意再躲回灶洞，就在大爷已经烧毁一半的家中找了个旮旯藏了起来。

沈荣不仅屠了夔州，一怒之下纵兵在整个长业烧杀抢掠。如此折腾十天，长业真的一滴也榨不出来了，沈荣才下令收兵。

言晟微这才找到机会离开。她很想把大爷大娘安葬，可她现在不仅身体虚弱，长时间的躲藏更是让她全身疼痛僵硬，想挖个坑比登天还难。但如果放任不管，她更于心不忍。最后，她哭着给两位长辈磕了三个头，然后放火烧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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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之后，言晟微辗转到了建海，与唐氏父子汇合。说起怎么逃过一劫，她扑在唐冽怀里，放声大哭。

当天晚上，言晟微郑重对唐冽说，她要帮助唐冽得到天下，她要开创盛世、护国长安，她要看着这天下所有善良的人都得到庇佑。

唐冽本来不太以为意，然而言晟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变了颜色。言晟微直接指出，长业诸军流亡一来，受到的很多攻击都来自于其他势力的落井下石；唐氏现在首稽，也只是暂时落脚，并不能完全立足。

“我与你推荐一人，可助你联合首稽各部，至少短时间内可在此处立足休养生息，不必继续流亡。他叫——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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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那段并不愉快的过往，两个人都有些黯然。

片刻，栾骁突然问：“当初唐继宗为什么属意你嫁给唐冽？”

言晟微被问懵了：“不是因为我救了他的宝贝儿子，又有你这个态度恶劣的断袖反衬得我温柔体贴端庄可人吗？”

其实这话说出来，言晟微现在自己也不信。但是当时言晟微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被唐继宗一手糊弄，完全没有丝毫怀疑。这么多年稀里糊涂走下来，养成了习惯，也就没有深思过。如果不是今天栾骁突然提出来，她恐怕还不会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所以确实很奇怪啊，唐继宗有野心、目标很明确，甚至可能最一开始，他就是带着目的有意培养唐冽的，不然天底下哪那么多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现在想来，这老狐狸下手很准，唐冽若是成器，这般风度翩翩很能博好感；就算不成器，卖出去换个有实力的儿媳妇，这波也不亏。

若不是唐继宗有野心，也不会把唐冽花一般的美男子整整耽误到二十五。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唐继宗居然选择没有娘家背景的言晟微？这不合常理。

但是唐继宗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了，这个问题，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

栾骁挑了挑眉：“你确认你不是什么大人物流落在外的女儿，那个人现在后人都死光了正要到处找你继承他的尊位和家产？”

言晟微瞥了一眼宫澜：“现在全国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一个唐冽，一个魏崇。他们俩大概都生不出我这么貌美如花的女儿。”而且魏崇还比她小两岁！啧啧，一到二十五岁，就觉得自己老了，明明一年前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栾骁嫌弃地哼了一声：“主要是养不出你这么能作死的孩子。”

言晟微翻白眼：“留点面子行吗？”宫澜还在旁边耶！

栾骁冷冷道：“我已经想到了让你痊愈的方法，你最好爱着点自己的命，别我药还没做出来，你先挂了，到时候我连个试药的人都没有。”

“嚯？”言晟微大惊，当然也很高兴，“萧，啊呸，栾神医！起死人肉白骨、杏林妙手药到病除！仁心仁术悬壶济世！是你是你就是你！”

“再贫扎哑你！”

言晟微立刻闭嘴。这变态说得出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