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冽见言晟微摇头,挑眉问:“微微觉得不可?”
言晟微笑道:“若陛下觉得此事可行,又何必说与臣妾?”这件事,搁朝堂上讨论,肯定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私下找人讨论吧,第一不能找十王,第二估计他暂时不想找顾言。朝中其他人,要说能力也有,但是各怀私心,最后肯定就奔着奇怪的方向去了。
果然言晟微,依旧如此聪明。“不能太着急开恩科。”唐冽提醒。
本来朝中众人结党营私就比较混乱,太快招新人进来,动了这些人的肥肉,恐怕又是一波朝局动荡。
言晟微笑道:“那么,开制科,何如?”
制科,就是选拔“非常之才”而举行的不定期非常规考试,通常都是为了选拔某些专业人才。这种考试影响力比恩科小很多,即便中榜也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显耀,通常作为朝中大员把不成器的弟子走后门混个编制使用。
“制科?”魏崇眼一亮。
这个问题,言晟微可想过很多次了:“数算、营造、铸造、推理断案,都是朝廷急需的人才,开设制科,按类别选拔有能为者,入朝为官,主做实事。长此以往,国之重器,自然慢慢落到这些人的肩上。”
“稀释。”唐冽赞许地感慨。这招很绝,用不起眼的人先做实事,上下联合,逐步架空朝中老臣。
言晟微笑道:“稀释。”那帮人不是就想享清福,还不想做事吗?好啊,让你享福,我找人来帮你干活。做着做着完全用不到你了,你也就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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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冽想了想:“开制科,怕也只是解一时之急。”通过这种制科录取的,可能会有很多专业技能很强,但有其他各种毛病的,未必堪当大用。
言晟微笑道:“新国出力,急缺人才,何妨各地选拔有潜力的学生,入朝拜于陛下或各朝中大员门下,在京学习。有优异者,于各部见习,虽无品级,参知政事,也是个学习的机会。”就是找实习生,培养潜力股。他们没有品阶,又有师生名分,相对不会引起这些老臣的忌惮。
以后的事情,温水煮青蛙,就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唐冽笑道:“微微这些想法,深思熟虑,甚好。微微如此关心朝事,竟是与顾侍郎不谋而合。”
一听“深思熟虑”四个字,言晟微心里咯噔一下:完蛋了!逮着机会说的高兴,忘记了控制一下。现在要再说这些想法都是临时想的,那就是真把唐冽当傻子了。
那怎么解释?说她不是跟先生私下有往来,只是呆着没事操心这些事?一样有罪。只怪自己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居然放肆了起来,这么嚣张地跟唐冽谈论这些事,如今作茧自缚。
还没等言晟微想到什么辩解之词,唐冽便又道:“说起来,顾侍郎在四月的时候,就建议朕开恩科,微微可知道此事啊?”
言晟微当然不能承认:“陛下此言当真?”随机灵光一现,叹道:“果然是先生。”
这句称赞,倒是撇清了言晟微与此事的关系。唐冽笑道:“此话何解?”
言晟微道:“陛下又何尝不知,如今的辰国外强中干,朝廷内部分散,派系林立、各自为政。若没有人才补充,单靠这些人……”下面的话,完全不用说出口。
唐冽道:“那么微微,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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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什么?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言晟微完全懵逼。
唐冽看着言晟微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带着一丝狡黠和邪肆,十分张狂好看。
言晟微被第二道雷劈中。
唐冽笑够了,斜身向后靠在塌上,等着言晟微回过味来。
他其实并不意外言晟微会想这些事情,他不是没试过让她停下来、好好做一只金丝雀,结果就是矛盾激化,他甚至差点杀了她。所以现在,如果她一直藏拙韬光养晦,他反倒会担心,她是否怀有什么异心。
既然圈养她已经被证明不可行,唐冽自己又不想杀了她,那么最好的出路其实就变成了,把她变成一个合适的人,然后再次启用——用其智、劳其力、遏其势。这样一来,言晟微实现了自己的报复,自己有了一个优质的幕僚,两个人一起自上而下俯瞰四海,帝王伴侣也未必不如神仙。
这便是,一举三得的事情了。
当然,前提是言晟微不能是以前的那个言晟微,她必须收敛自己的锋芒,成为一个可用之人——不就是现在吗?从她刚才两条对策来看,她仍旧关心朝堂的局势,而且已经愿意充分考虑他的立场和利益,用他期望的方式,努力实现他期望的效果。
如果言晟微知道唐冽此时的想法,怕是会一个耳刮子扇醒他:老娘是替你着想吗?老娘不这么整行吗?这是权宜之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言晟微还在发呆,努力消化今天的雷,丝毫不知道帝后之间,新的误会已然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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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言晟微脑子完全是乱的。她努力一条一条数着有用信息:
第一,唐冽说让她帮忙。帮什么忙?上一句我说的什么来着?哦对,朝中派系林立。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我能怎么帮?我手里有什么,是唐冽看重的?
想到这里,言晟微的目光渐渐清明了起来。她是一国之后,手里的,是后宫。唐冽是想与她前朝后宫,一起重新塑造朝廷秩序。
对于唐冽来说,她背后没有什么势力(有的话在他想弄死她的时候就应该蹦出来了),顾先生也是朝中纯臣,跟谁来往都不密切,所以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欲其昌则昌,欲其亡则亡。
虽然没有势力,但他们又有足够的能力和地位。言晟微是皇后,统领六宫母仪天下;顾言曾是宰相、朝中老臣,令唐氏逆风翻盘的重要人物。一个在后宫一个在前朝,都是一把绝对好用的刀。
其实,这何尝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她不是那种做错了事,只想缩起来盼着这件事赶紧翻篇的人,但凡力所能及,她始终希望自己可以为这个国家作出补偿。
不过,豪情归豪情,言晟微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气:嘿,刀就是用来砍人的,纵然闲下来再爱惜,战场上也不会担心它会不会卷刃。这恐怕就是以后,她和顾言的宿命。
心里跟先生道着歉,言晟微却笑了:“臣妾定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