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约斯塔德看着眼前已经毫无生气的女孩，即使在熊熊燃烧的烈火跟前，她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女孩的母亲仍旧死死拽住自己怀里的女儿，但怎么也拽不住终究失去的生命。

村子里的人全部挤在这个小屋子里，这些老弱妇孺都卖力往中间的火堆里靠，想要让自己的身子更加暖和一点。

他们和这个胆敢砍伐领主树木的男人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树是这个男人砍的，他们只是来这个房子里抓捕这个盗窃犯，不过双方都僵持在了这里不能动弹。”

贝约斯塔德虽然很心疼这个英年早逝的女孩，但他已经见过太多类似的悲剧，倒也没有太过悲伤。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双剑已经收回后背，这些村民已经毫无威胁。

他们都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盗伐的树木带来的温暖。他们自然也想要，但他们不敢。

毕竟，能不能挺过每个寒冬是看八圣灵的旨意，可要是盗伐领主的树，那就是悖逆圣灵的肮脏行径。

“你们的领主去哪了？”贝约斯塔德问那个年迈的村长。

“去打仗了呗！”村长虽然挤在最中间，但是对贝约斯塔德的态度还是不好。

“打仗？和谁？”贝约斯塔德一直在北边活动，而这里属于格兰德家族麾下的领地，但他也知道格兰德家族最近应该没有开战的动向！

南边格瑞斯家族领地内的人是都知道，格瑞斯军团和麾下的领主都在大肆调动军队，所以他们会误以为要和格兰德家族开战。但是格兰德家族，尤其是格兰德城根本没有军队调动的痕迹，所以这边的人都知道格兰德家族的情况。

“这就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应该过问的了！”村长连忙摇摇头，他不敢过问政治。

“真是些窝囊东西，自己的丈夫儿子被带着出去出生入死，但你们还不知道他们去哪送死了！”贝约斯塔德见问不出什么答案，又开始嘲讽起来，他也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那大人您又是为何要到我们这个偏僻的敌方来？”一个老太太问他，显然不像村长那样充满敌意。

“哦，对了！我是来追捕一群强盗，他们之前在达恩堡附近活动，洗劫了许多村庄。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们的痕迹？”贝约斯塔德撒了个谎，他所说的那伙流寇在几个月前就被他悉数屠杀。他今天来到这里纯属是因为找不到活，四处瞎转悠。

“没有，没听说过！”一听到有强盗，这些村民都吓得失了声，带着惊恐的表情看着贝约斯塔德，他们可不想自己的村子成为下一个被屠杀的点。

“那你们可真幸运！”贝约斯塔德哈哈大笑起来，但因为悲痛和恐惧，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他的大笑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他们有多少人啊？”一个小男孩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他显然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很多，大概有几千人。他们甚至洗劫了达恩堡，把那里的居民和守卫都屠杀殆尽！”贝约斯塔德压低了声音，像是小心翼翼怕被听见一般。

他看见男孩的脸色都变了，“那……那你一个人能打过他们？”

贝约斯塔德拍了拍自己背上的双剑，“我杀过的强盗不下一万人了！”

“达恩堡不是伟大的达恩家族所在吗？”一个不知是耳背还是反应慢的老人突然插了一句。

“老家伙，你活得够久了，达恩堡早就被格瑞斯家族打下来了，都有三五年了！”另一个老头笑着嘲讽起来。

显然这堆火让他们暂时忘却了寒冬的残酷，也忘却了盗伐领主树木的罪过。

“格瑞斯……哦……格瑞斯……我知道他们，我年轻的时候和他们打过仗！冉尔曼伯爵还和我打过一架。他当时骑在马上，身上穿着华丽的盔甲，在战场上肆意屠杀！但我一斧头就把他砍倒在地……”之前那个耳背的老人开始胡言乱语。

“听说格瑞斯家族的二少爷就在那个城堡啊！”村子里还是有些人消息灵通一点的。

“是的，是的！”贝约斯塔德感觉自己救了这一村庄的人，内心不由得有一种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是完成赏金任务截然不同的，“德斯莱特少爷也惨遭遇难，你们猜他怎么死的？”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但整个屋子都静下来听闻外面的传闻。

贝约斯塔德把头望向刚才的小男孩，“他们从房间里将年幼的德斯莱特少爷捉住，然后将他带到了广场上，让他亲眼看着达恩堡的居民被一个个割掉脑袋。他们一直杀一直杀，直到整片天空都变成血红色……”贝约斯塔德的声音甚至快被树干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给掩盖。

“当最后一个人被杀死之后……”贝约斯塔德把头伸向小男孩，后者的母亲连忙护住自己的儿子。

贝约斯塔德突然提高的音量，“那些强盗将已经吓傻的德斯莱特少爷，活活地丢到了燃烧的火堆当中！他们看见德斯莱特少爷在火焰里痛苦地挣扎，火苗逐渐蔓延他的全身。从额头开始，他的整个身体都逐渐被烧成焦黑色，身体里的水分也全部被蒸发。他的两颗眼珠却无论如何都烧不烂！”

贝约斯塔德注意到，刚才的小男孩望了望自己的母亲，发现母亲已经听得入了迷，只好自己用手把耳朵捂住。

“所以当太阳升起，火焰熄灭的时候，强盗们发现，在火焰的灰烬当中，站立着一个全身只剩下漆黑骨架，但在他的骷髅头上，却有两颗死死盯着他们的眼睛。那个眼睛没有眼皮，没有眼袋，甚至没有瞳孔！就像是两个巨大的白球镶嵌在那骷髅头中。虽然没有瞳孔，但是每个人都觉得那泛白的眼球是在盯着自己。”

“好了好了……”村长听不下去了。

“更可怕的是，有一些幸存者说，德斯莱特少爷应该是中了什么诅咒！他永远被困在了火焰当中，只要有火堆燃起，人们就能从中听到一个孩子稚嫩的哭泣声！”贝约斯塔德小声说着，两只眼睛缓缓移向人群中间的火堆。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眼神望向熊熊燃烧的烈火，贝约斯塔德将那根树干砍伐成了许多截，但现在已经快要燃尽，火光已经有些摇曳。

“好了，我反正已经盗伐一根了，我再去砍一根，到时候一起算账！”贝约斯塔德也不管还在故事中无法自拔的村民，抄起斧子，拿起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走。

当他出了木屋，才发现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但是寒冷依旧。

“好了好了，这是可怕的故事！不是真的！”贝约斯塔德听见鸦雀无声的屋子里突然有人说话，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其他人。

这一次没有风雪的阻扰，砍起树来更加得心应手，为了防止自己再出来，这次他选了一棵看起来更粗的树。

他费力这根新的树干拖到屋前，才发现他甚至没法将其拖进那扇小木门。

“我说，出来几个力气大的，帮我把这树砍一点，要不然我可没法再帮你们烧火了！”贝约斯塔德往屋子里吼了起来。

“你别想，该死的小偷！”是村长的声音。显然他们已经从刚才的故事里缓过神。

“就算做是你们在和我打斗的过程中，不相信砍到树干了而已！”贝约斯塔德再次提议。

等了一小会儿，木屋才终于打开，几个老头提着斧子推门而出。但是他们一下就看到了外面的天气，兴奋地朝里面喊了起来，“暴风雪停了，大家可以回家了！”

村民们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看着外面白雪皑皑的世界，和他们身上单薄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

“等等，你们不抓捕我了？”贝约斯塔德发现这些奇葩的村民竟然就开始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你快跑吧，小偷，暴风雪停了，我们的领主就要回来了！”村长颤颤巍巍地走到雪地里，“感谢你救了我们一村人！”语气依旧恶劣。

“你们去死吧！”贝约斯塔德暗骂一句，自己白白浪费这么多体力来砍这棵树，结果你们都跑了？还领主要回来了……说的好像你们的领主是为了躲避暴风雪才出去的。

贝约斯塔德恨不得把这些奇怪的村民全部一一捅死，包括那些小鬼。但是这也太浪费力气，也没有太多回报。

他自己蹲下身，砍了一小截抱进屋子里。刚才拥挤而热闹的场面已经消失，屋子里只剩下抱着女儿尸体抽泣的女人和几个在安慰她的老太太。

贝约斯塔德将木头放到了屋子的角落里，最后看了眼那个小女孩，便默默地将门关上。

低头看见剩下的木头，他再次将其拖动，其他的村民都纷纷躲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是在收拾还是在准备食物。反正贝约斯塔德一个人拖着木头到了村长的房子跟前，然后将整根木头扔在了房门口。

贝约斯塔德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当那个老家伙打开房门，一定会惊恐不已，想方设法要把这沉重的东西搬走，以免领主会误以为是他砍的。

又环顾了一下这个被雪覆盖的村子，便又转身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现在他的马已经死了，身上也没剩几个第纳尔，再不找到赏金任务，恐怕就要卖掉自己的剑了。真是悲哀啊，让一个赏金猎人卖掉自己吃饭的工具。

他再次行进在这片雪原之上，留下了一行行脚印。真不知道这里的领主会带着军队去了哪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格兰德家族开始在默默召集麾下的领主，准备发动突然袭击。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格兰德城里风平浪静，可这些外围的领主却已经出动。

不过那些都不管自己的事，自己既不是贵族，也不是职业军士，甚至不是佣兵，谁要和谁打仗都不关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