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心然一回头,看到一辆电动车冲向自己,一时吓呆了,幸好旁边一个白白瘦瘦的男生出手拉了她一把,电动车擦着孟心然的衣服边开了过去,孟心然手一松,书撒落了一地。“咣当”一声,那电动车撞在树上,摔得人仰马翻。
米兰与苏灿跑到孟心然身旁,那白瘦的男生正蹲在地上帮忙捡书,米兰忙不迭地向他道谢。
“不用客气,大家都是同学……”那男生一边回答一边抬起头,俩人同时愣住。
“陈澄?怎么是你?”
“米兰?”
米兰与陈澄虽然都考入了长安大学,但陈澄平时在校本部,开学后俩人还没见过面,要不是今天凑巧,米兰都快忘了自己在学校还有这么个熟人。
“你们认识?”孟心然问。
米兰给双方介绍了一下,孟心然自然又感激了陈澄一番。不远处几个男生喊陈澄的名字。
“朋友喊我呢,那我先过去了,回头见啊!”陈澄说。
孟心然点点头,“回头请你吃饭,拜拜!”
陈澄不置可否地挥挥手,跑向了自己的朋友们。
长安大学这届大一新生有近3000人,米兰三人走进上军事理论课的礼堂时,这里已经被绿油油的新生填满了。新生们将在礼堂里上三天理论课,然后被拉到郊区长安大学对口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进行为期一周的实训,等再回到学校时,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就成了他们新生身份最好的标志。曾有社团招新时闹过笑话,把埃塞俄比亚来的教授当成了大一新生,非要拉人家入社团。等新生们好不容易把皮肤养白,他们也就成了老生,下一届新生又该入校了,长安大学的莘莘学子就这样一届届地入校、升级、毕业、走向社会。米兰不禁感慨,上次坐在这里时自己还是孟心然,而现在自己却成了米兰,中间隔着的二十年时光真如白驹过隙一般转瞬即逝。
上午的军事理论课结束后,米兰三人走出礼堂,没想到陈澄等在外面,说要请三人吃饭。
“怎么能让你请呢?说好我请你的!”孟心然说。
“干嘛分那么清楚?你们都是米兰的同学,第一次来校本部,这次就让我请吧!”陈澄笑嘻嘻地说。
孟心然只好答应,但说好下次一定要让自己请。
米兰以为陈澄会在食堂请顿便饭,陈澄却把三个女生带到了校本部后巷。
有人说美食的精华就在苍蝇馆子里,校本部后巷就是这样一个“精华”聚集的美食街。多年后,长安大学的学子们都会怀念这里,哪怕后来吃过再贵的米其林餐厅,也比不上少年时在美食街与死党一起撸过的串、与暗恋女孩一起喝过的奶茶。孟心然毕业三年后,美食街被卫生部整顿,夷为一片平地,但它却鲜活地长存于几代长安学子的记忆中,并在时光滤镜中升华成一处无可替代的美食圣地。
“就吃这家吧!”
陈澄在一家小门脸前停住脚,米兰抬头一看,是“贼靠谱烧烤”,当年她与周子琰最爱光顾的一家串吧。
陈澄似乎对这家串吧很熟悉,上来就点了鱿鱼、生蚝和茄子,都是招牌菜,也是米兰曾经的最爱,孟心然与苏灿吃得赞不绝口,而对米兰来说,这里的食物早与记忆中那个初恋的夏天深深镶嵌在一起了。人的五感相通,食物入口的瞬间,那个夏天的一切感官回忆都翻涌上来,雨后泥土的清香,晚风拂面的惬意,还有与周子琰在一起种种细小微妙的喜悦与悸动,米兰被感受淹没了,她已经记不起具体是什么事引发了这些感受,但这些感受越过大脑的分析功能直接唤醒了心灵最深处的回忆,米兰想起在那个遥远的夏天,她与周子琰曾十分幸福。
孟心然与苏灿的吵闹声打断了米兰的回忆,米兰回过神,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孟心然鼓动陈澄讲讲米兰以前好玩的事,陈澄挠着脑袋想了半天,他与米兰小学同校,初中同班,高中还坐过一段时间同桌,米兰一直是个乖小孩,学习认真、待人友善,从没什么出错的地方,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更别提有什么好玩的事了。陈澄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件。
“初中时不都有课间操嘛,有一次上操,米兰她做着做着操,突然从袖口里甩出一只粉色的卡通小猪袜子……”
陈澄讲得活灵活现,孟心然与苏灿被逗得哈哈大笑。米兰赶紧在记忆库中搜索,发现还真有这样一件事。那天早晨米兰睡过了头,穿衣时慌慌忙忙,把袜子套进了衣袖都没察觉,做操时袜子甩了出去,同学们哄堂大笑,米兰不敢说袜子是自己的,更不敢去捡,那小猪袜子孤零零地在操场上躺了一下午,第二天突然出现在她书包里,米兰开始以为有人发现了袜子是自己的,胆战心惊了好久,但一直没人提及,她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这顿饭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了,陈澄起身去结账。
“你老乡人真好,”孟心然感叹,“回头你帮我约一下,我怎么也得请他再吃一顿!”
米兰“嗯”了一声,突然觉得不对劲,自己与陈澄认识了十多年,他从没请自己吃过饭,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殷勤?米兰看看身旁的孟心然,即使是作训服,也遮不住她的青春明媚,米兰突然有了危机感,陈澄那家伙该不会是看上孟心然了吧?
米兰还没来得及多想,小店的破门“支呀”一声被推开,又来客人了,其中有个冷清的身影让米兰脑袋“嗡”地一声,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周子琰。
“同学,麻烦往前点!”周子琰已经走到孟心然身后的那张桌子旁,孟心然的位置正好挡着周子琰拉开椅子了。
“哦。”孟心然答应着挪了下椅子,然后下意识地回头想看下说话的人,米兰猛地从呆滞中惊醒,眼看已经来不及阻止,她急中生智把手边的半杯可乐泼在了插销上,“啪”地一声,灯灭了,串吧跳闸了,由于没有窗户,串吧陷入了一片朦胧的昏暗中。
“什么情况啊?”孟心然问。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电压不稳,跳闸了,我这就去修!”串吧老板解释着,在一片抱怨声中跑向了闸箱。
孟心然没有看到周子琰,但周子琰就坐在孟心然身后,俩人背对背,近在咫尺。
昏暗中,米兰觉得周子琰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只要一来电,他就会引爆孟心然对爱情所有的热情与幻想,自己来到这个时空辛辛苦苦掘渠引流,希望把孟心然的命运引向更幸福的方向,但这一切努力都抵不过周子琰,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天山上的冰河,只要春汛一来就会化瀑奔流而下,裹挟孟心然的命运重蹈覆辙。米兰打了个寒战,告诉自己决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那个……我和你俩说个事,”米兰招招手,示意孟心然与苏灿靠近一些,“你们能先走吗?我想和陈澄单独待一会儿。”
哪怕是黑暗中,米兰也看到孟心然与苏灿的眼中同时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光。
“哎呀,你早说呀!”孟心然兴奋,“早说我们就不来吃饭了,害我们当这么久的电灯泡都不自知!”
“那咱们现在闪吧?”苏灿说。
“快闪快闪!”孟心然急急忙忙地起身,“咣当”撞到了周子琰的椅子,米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Sorry!”孟心然头也没回地道了个歉,向米兰眨眨眼,拉着苏灿就离开了。米兰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来电了,灯亮了,陈澄也回到了座位。
“咦,你那两个同学呢?”陈澄问。
“她们有点事,先走了……”米兰解释着,却发现陈澄的眼神飘向了自己身后。
“学长?”陈澄向米兰身后打招呼。
“陈澄,好巧。”周子琰回答。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得大概就是自己今天的境遇吧,米兰沮丧地想,谁能想到陈澄与周子琰竟然相识,俩人似乎还挺熟。
此时,米兰正站在周子琰一行人的桌旁,在陈澄的介绍下与众人一一打招呼。
“这是经管系的周子琰学长,我们经常一起打球。”陈澄介绍道。
“周学长。”米兰声如细蚊。
即便低着头,米兰也能感到周子琰在打量自己,她心里打鼓,开学时自己在他暖壶中做过手脚,这货不会认出自己了吧?但周子琰只是“Hi”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米兰松了口气,抬头正好看到周子琰冷淡的样子,她深知那冷淡不是针对自己,周子琰本性就如此,但刚才那一点触景生情的怀恋在看到真人这一刻烟消云散,米兰心里腾起一阵厌恶,当年自己就是迷上了周子琰的冷,总想用一腔热血捂化这块冰坨子,没想到捂着捂着就把半辈子搭进去了。如果刚才孟心然看到了周子琰,大概率上,她还会为之疯狂,但二十年的共同生活早已使米兰产生免疫,甚至产生了物极必反的副作用,米兰费了好大劲而才克制住一拳打在那张冷脸上的冲动。
总算有惊无险地离开了串吧,走到太阳下,米兰才发现自己紧紧掐着手,手掌内留下了一排深深的指甲印。原来刚才自己那么紧张啊,米兰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