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秋，澄净的天如一望无际的碧海，发散出柔和的光辉，高远而缥缈，一阵高飞的云雀从中掠过，仿若那碧波海浪间飘摇的白帆，飞遁之时惊起了阵阵耀眼清亮的微波，辽阔的碧野转瞬被摇曳成万顷枯黄。

这样的天，是个骑马的好日子。

马车外的风景就如被水洗过一样的光亮清透，魏冬一脸兴奋地扒着窗沿探头望去，直觉得这阵阵秋风扑打在脸上似乎都比京城里来的令人舒服沉醉，快乐地让她完全没注意到，旁边魏昭一脸寒意。

“王爷人真的很好啊，都没瞧见咱们，就允许咱们一起跟着来了。”魏冬尾音上挑，望着窗外惬意的感叹着。

听到这话，魏昭微微蹙了蹙眉。是她一开始疏忽了，都说会有苏未央，而且还是骑马，那他怎能不去？

当时魏冬和魏昭赶到御街时，魏景权已一曲终了，没成想魏冬知道几人要去骑马时，竟兴奋地提出想一起去。魏昭没看到秦王，也就没想阻拦。韩之栋几人本还顾忌着秦王心里有些犹豫，但没想陆风竟直接过来传令说，秦王允了。

魏昭到现在还能想起刚刚看到陆风时，她整个人都惊的僵直了半晌，甚至由不得她过多反应就已经坐上了马车，走到了这儿。

想着一会儿要面对秦王，魏昭抬手按了按眉间，心里有些沉沉的颤着，五味杂陈。其实要问起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好像曾经汹涌的想念突然就莫名的平静下来，甚至抵不过刚刚那个和二哥合奏的白衣女子让她来的忧心。

魏昭想起刚刚女子经过她身边时，微风拂起女子的面纱，朱唇轻启间，那句‘后会有期’缥缈的恍惚来自遥远天际，如果不是女子唇角若有若无的微笑，魏昭甚至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女子唇边灵动的唇下痣随着马车的晃动，在魏昭脑海里越发清晰，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她惴惴不安，恍惚间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秦姑娘，可她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越是凝神努力去想，等下要面对秦王的慌乱感却越是不停地穿插冲击着她的思维。

魏昭烦躁的往后靠了靠，狠命压下心里的烦乱，蹙紧眉尖闭上眼，那就索性什么都不再想了。

“阿姐，你看……”魏冬激动地要给魏昭指看窗外翻飞的云雀，猛地一回头，刚刚受过强光的眼睛一时还没法适应马车内的昏暗，看什么都一片乌黑，乌黑中还泛着亮点。

如果不是魏冬狠狠地揉了下眼睛，还以为刚刚看到魏昭那一脸阴沉定是自己眼花，魏冬缩了缩肩膀噤了声，她也不知为何，明明平日里五姐是家里最为温和的，但五姐一生气，她却也是最怕的，她总恍惚地感觉五姐不像这个年纪。

倒也不怪魏冬，毕竟魏昭两世为人一代秦王妃的威严不是她刻意伪装就能全然隐藏的，就像现在，魏景权和魏景期不也不敢说话，沉默的一个盯着车板，一个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窗外。

魏家兄妹这辆马车本就落了后，等到城外马场时，秦王几人已换好了骑装。

魏昭刚一下马车，正好撞上了那人身骑黑色骏马裹挟着风浪呼啸袭来，为首者看到他们，狠狠拉住马缰，马儿仰头嘶吼，前腿凌蹄踏空，稳稳停在几人面前。

魏昭眯起双眸，平静地逆着日光望了过去，那人身着玄色暗纹骑装，威逼气势迫人，一条黑色发带将墨黑的长发高高竖起，几缕飘散飞扬的发丝掩不住少年绝世的容貌，英气凛凛，器宇轩昂，黝黑璀璨的眼眸间诉满着万里山河，无边穹宇。身旁人再是风姿过人，却也全都失了颜色。

秦王翻身下马，刚落地，魏景权就带着魏家兄妹齐齐跪拜叩礼，“王爷。”

“起吧。”秦王把马鞭递给陆风，轻抬了抬手。

“今日这些俗礼就到此为止了，你们不累，我也累了。今日不必拘礼。”秦王有些好笑的看着魏家兄妹从今早到现在一直这么拘谨，丝毫不敢放松，他也不知是该说好还是不好，他这样说也是真心，并没假意客套或者试探。

“是。”

魏冬一起身就胆颤的往魏昭身后缩，平时再是胡闹，但也不敢在秦王面前肆意，她真的怕了。

魏昭安抚的拍了拍魏冬，一抬眸就撞上了秦王含笑的眼神，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随后不着痕迹般掩好情绪，平静的望了回去，望着这早已被她深刻心底，无比熟悉的眉眼。

秦王想起上次芸楼女孩那般气势夺人的模样，浅勾起唇角，“刚刚未央和我说姑娘会骑马，骑的可好？”

魏冬一听有人质疑她五姐，那怎么行，立刻反驳道，“我五姐很厉害的。”说完才想到面前这是秦王，最后几个字声音小的都快听不到了，又紧着往魏昭身后藏了藏。

魏昭是真的服魏冬这种嘴比脑子反应快的，淡淡的回道，“还好。”她没想到刚刚在御街和苏未央几人的谈话会被说与秦王知道。

但她骑术应该是很好，他亲自教的，怎会不好。

“那等下叫陆风帮你挑一匹马，你可以试试。”秦王望着女孩清丽的眼眸笑了笑。

“王爷，我也想骑。”魏冬听到这话，探出头来，怯生生望向他。

秦王却始终含笑地盯着魏昭，半晌，轻启薄唇，“好。”

说完才冲魏冬温和的点了下头。扬了扬手，便转身带陆风离开了。

“王爷还挺和善的。”魏景期看秦王走远了，才偏着身子，低声对魏昭感叹到。

魏昭望着秦王的背影，想起刚刚，浅笑着摇了摇头。

和善吗？或许吧。

可能因为太过熟悉，刚刚她看向他那所谓温润无害的眼底时，却看不到一丝温柔。

反而冰冻三尺，深不见底，可能更合适吧。

魏昭长舒了口气，但心里好像忽然变得惆怅起来，她问自己，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可斟酌踌躇，却又始终等不到自己的答案。心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平静的好像他从未出现过，甚至连梦到他时的悸动都一起寻不得了。

魏昭恍惚的想起上一世也心心念念嬷嬷做的云片糕，着人寻遍京城却也找不到记忆里的味道，那时的她就连在弥留之际都还在记着。想，她真的很想，想着如果有来世，她第一件事就要去讨嬷嬷的那口云片糕。

可真当她重生回来时，狂喜间竟全然忘了。等再想起时，已是那盘云片糕端在她面前了，她还记得她颤着手狼吞虎咽的吃进第一口时，那种猛然袭来的落寞感。

那时她知道了，原来天下的云片糕本就是一个味道。

她只是想家了。

云片糕不是那口云片糕，而这个人又是谁？

魏昭在心底一遍遍临摹着那熟悉的眉眼，却好像一个转身就变得模糊了，她甚至记不清他的那双含笑的双眸。

她听到有声音问她。

你还没接受他早已死在了那个肃杀的秋天吗？

魏昭笑了，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她怎么可能没接受！那日满府白绸散发出的彻骨凉意不是一次一次提醒着她？仿佛都沁着剧毒容不得她忘。那王府里每一个枯坐的漫漫长夜不都是她自己拼命熬过来的？守着孤灯熬到了天明。

她知道，却早已分不清了。

只不过期望落了空，那人不是他，终究也再回不来了。

你没有想象的了解自己。

魏昭颤抖的抬起双眸，猛地回身去找那人的身影，却什么都寻不到，入眼，只有空荡荡的无边枯草。

那一刻，风里全是对他的思念，恰如上一世的那个秋天。

“阿姐，还不去换骑装吗？”魏冬扯过魏昭，欢快的冲魏昭笑着，明丽璀璨。

魏昭怔怔地看着魏冬，半晌，点了点头。再抬眼，皆是清明。

她有她的责任。

那人是秦王，而她的身后，是魏家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