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眸淡淡,只静静侧过脸看他,面色有些杂暗。
道修略慌张垂下头:“祁公子,贫僧有事,还望公子出来相商。”
祁辰深看他一眼,然后敛下眸,径自起身走了出去。
屋外树密荫凉,灿日灼烫的浆液落下来,被那秀色山树堪堪挡去大半,几丝舒暖阳光落在面上,只可惜那俊颜生寒,却是难以消散。
“公子。”
道修低着头,恭敬的站在祁辰身旁:“方才浦溪县传来消息,说是江州大营主将周雍之死,竟是被一农户与岷公山山匪通风报信所害导致,百姓皆不信此言,民愤四起,怎料浦溪县知县今日突然病倒,让您明日去菜市口替他代为审理。”
“漕帮已经罢工两日了,他想除我,并不稀奇。”祁辰闭眼淡淡道。
道修眼露杀意:“属下去杀了他!”
“民不与官斗,你以何种身份去杀?”
祁辰缓缓睁开眼看向道修,只觉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人一般:“靠武力解决事情?这就是你这二十多年从云安寺的佛经里悟出来的道?我以为你们既然在云安寺剃了度,就该守些佛门规矩,今日,从来以笑示人的道绰敢给人下催情药,以沉稳待事的道修又扬言要去诛杀朝廷命官,你们这么多年修的这些行,当真让我大开眼界!”
他深眸沉冷复杂望着道修。
叹息嘲讽之声,落如利刃,一刀刀刺进道修心里。
道修眼眶深红,禁不住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属下放不下国公,修不下去行,当年国公明明不该死在……”
“人死如灯灭,还有何话可说!”
祁辰俊面倏地一冷,止了他欲说的话,负手,转身朝着一侧竹林望去。
竹立髙节,叶绿杆硬,眼前这双十公子,负手而立,君子飒然之姿甚熟悉。
忆起多年来从不敢忘怀的遗世风姿,一番堵塞涨情充斥胸口。
此刻,却被这身影所散冷意,冻却了大半。
脑中清明些许,道修只低声劝道:“公子不想提当年便罢,只是,公子前日带回的女子,身份怕是不简单,浦溪县许多人都在寻她,公子若执意把她留在身边,怕是会带来灾祸。”
祁辰转过头来,俊面淡冷:“我既看了她的身子,她日后便会是你们主母,你若不想做出什么犯上之举,今后此事便莫要再提。”
道修急忙抬头开口:“可公子和那姑娘看起来明明不……”
“祁家哪一对夫妻看起来如何?”祁辰嘲讽道。
道修刹那噎了声。
祁辰低头,略一垂眸:“娶回来,认下便是了。”
道修不知回忆起什么,眼眶红了又红。
半晌,只吸一口气,叩首哽咽道:“属下在此立誓,从此再不动慕姑娘半分,如有违背,死无颜见国公!”
祁辰淡然看着他诚恳情切之面容,转身侧望天际,只见远处山林翠色暗层云:“天色将晚,我便回去了,记住你今日所言,好好照顾她。”说完,他头也不回往山下走去。
“是。”
道修跪叩在地,直到耳边脚步声渐渐消失,他才半抬起头,眼前一僧摆晃眼而现。
“二哥。”此声不带笑。
道修冷着脸不理他,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灰尘,往林子幽径深处走去。
一只手拦在他面前,止住了他前行之路。
道修闭眼,狠吸一口气忍下怒火,才抬起头,冷冷道:“糊涂东西,还嫌刚才不够下三滥?在公子面前不丢人?大哥这些年潜心修行,这几月更是闭关,才没多管我们,记住公子方才的话,也记住大哥今夜出关,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不然我就替公子和大哥先处置了你!”
说完,他满面怒色要走,道绰却上前一步,整个人挡在他面前,道:“二哥,请听我一言。”
“怎么,还想下药?”道修嘲讽看他道。
道绰低头,一敛眸:“是。”
道修不可置信:“混账东西!”他气极,一把攥起道绰胸前衣襟,挥起一拳就朝那脑袋砸上去。
“公子不喜欢慕清颜!”
道绰躲也不躲,只目光淡淡盯着那落在他面前咫尺的拳头,道:“慕清颜也不喜欢公子!”
“那又如何?”道修拳头顿了一下,冷冷盯着他,道:“不喜欢,她也是公子认下的人!”
道绰抬眼看他:“二哥似乎忘了,国公是怎么生下少主的?少主又是怎么生下公子的?”
道修听得拳头紧了紧,似欲动怒,却终是因为这话卸去了几丝力道。
道绰缓缓抬手放下他的拳头:“公子不爱慕清颜没什么,祁家男儿本就代代娶非所爱,但祁家血脉得以延续,无一不是为妻者逼迫,为妻者主动,今日公子既已承认慕清颜,便不会做二选,所以慕清颜对公子无意的后果,二哥,你可能明白?”
他偏头,目光犀利逼视道修。
道修受不住倒退一步,面色惨白。
他挪了挪唇,有心想要辩驳道绰,却说不出一句话。
道绰面色淡淡,闭上眼:“二哥,咱们没得选,祁家男儿代代都是逼出来的,如今只是换了个人来逼罢了。”
道修泄了全身力气,瘫软在地,惨白面色看着道绰。
道绰低头,也看着他。
两人无声对视,无论如何,终是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
戍时过半,一轮明月高挂,早桂披上了淡淡银霜,桂香气晕染着简朴的青砖瓦房,熏的屋里坐着的几人欲醉。
“不想老师不仅腹有书香,连这屋里的早桂也比别家开的香,学生坐了这一会儿,竟是都不舍得走了。”李乐唯坐在窗边小桌上,偏头,打趣着那高坐之人。
对面吴之衡瞥他一眼,眸中带笑,却忍者笑,不留情揭穿道:“你是惦念师娘方才烧的鱼汤好喝舍不得走了吧,别一肚子坏水装成墨水,我们可都看透了。”
李乐唯被揭穿,也不觉尴尬,只回头笑骂他:“你这泼才,我承认是惦念师娘那汤来着,那又怎么着了!你惯会装像,刚才怎不见你喝的比我少,最后那汤可是在你手下见的底!”
“你……”吴之衡面一红,瞪一眼李乐唯。
他性情稳重,只怪师娘烧的汤太过好喝,一时失了态,却被李乐唯这小子随口说出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