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换上锦帐的石亭中,一个小男孩静静坐着。
“听说就是你被我父王夸奖了?”
一个五六岁的华服小男孩身后跟了几个仆人,一步步走进石亭,在他面前站定,仰着下巴审视盯着他。
“我父王文才风流,是当年祁驸马亲手教出来的学生,连当今圣上也比之不及,你是什么下贱东西敢得我父王一句夸奖!”
那静坐的小男孩垂着头,和这锦衣小男孩差不多年纪,听见这嚣张的话,他眼睫微抬,看那孩子身后仆从数人,身佩金锁,靴绣东珠,手上一盏鎏金小手炉捧着,不断冒着热气。
他低头淡淡看着自己冻出茧子的小手,问:“静王小世子有何贵干?”
静王小世子冷嘲一声,瞥着他那十分俊秀的脸蛋,眼里闪过嫉妒:“本世子今日要和你比试一场,看你哪里值得我父王夸奖,你敢不敢应战?”
“不敢。”他身子一挪,下了石凳,答得干脆。
没料到听这话,静王小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见他紧了紧身上略单薄的锦袄,绕过他们,直接掀了帘子出去才反应过来。
当即气得小脸通红,急急踏着皮靴追出去,见不远处寒风中一缩起的小身子在雪地里飞跑着,冷笑挥了挥手,身后一群仆人上前把他围住。
衣领被人粗暴的拎起,一个随从把他拎在手上,像提着一只即将被宰杀的猎物。
寒风不断灌入他后颈,耳边传来静王小世子稚嫩嚣张的笑声:“哈哈,赶紧把他给我带到河边去。”
他被摔在地上,不待爬起来,那静王小世子走上前,小皮靴一抬,踩在他那生着冻疮的小手上:“你就是用这只手写字的,这样丑的手,怎么可以写出让我父王夸奖的文章来?”
靴上东珠又大又刺眼,重重在那小手背上碾磨了几下,却见他闷声不吭,只觉没劲,静王小世子收回了脚,扬起小眉头道:“爬起来,跟我比试一场,若输了,就滚去我父王面前说你那文章是抄的!”
说着,使了使眼色,身后一众侍从都会意退了下去。
他默默爬起来,将踩得青紫的手蜷起来,旁边冷飕飕的河风时不时刮过来,他控制不住打起寒颤,抿着小嘴,看一眼静王小世子身后那堆莫名离去的侍从,这才把目光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静王小世子身上:“今日是我祖父寿宴,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打架,传出去静王定会责罚于你。”
“哼,少说废话,周边人都早已经被本世子散尽了,此地只有我俩在,你今日输定了!”静王小世子扬了扬小下巴,不待他反应,手上虎虎生风便挥过去。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地上灰尘沾了满身,静王小世子突然眼神一变,将他往河边推去!
他瘦弱的小身子一个趔趄,欲倒向河边栅栏,忽见静王小世子得逞的笑容,他心一惊,不去抓那栅栏稳住自己,反而拼尽全力向前伸手,飞快扯住静王小世子的衣摆。
那静王小世子没预料他这反常举动,一下子就被他拉向了河里,而不料的是那立在河边的栅栏竟没拦住静王小世子的身子,直接撞开来断裂坠入了河里。
而他借着方才那拉力,往回扑了一步,同时用另一只手抄住一旁水草欲往上爬,奈何腿上却坠着力道。
静王世子紧紧拉着他的右脚,仰着头,小脸煞白:“你,你大胆,救,救我,快救我。”
他两手往上抓紧水草,扭过头,看着静王小世子那张又害怕又嚣张的小脸。
然后,他转回头默默抬起左脚,用力往右脚上踩下去。
接着,脚下一声惊恐的尖叫只来得及发了半声,就被那河里冰水彻底淹没。
他满头大汗,终于爬上了岸,回身看着那岸旁整齐断裂的缺口,又看着缺口下那被凿开一个大窟窿的冰河,眼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明明可以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一道清浅悦耳的声音响起。
他抬起头,冷漠看着面前异常美丽端庄的华衣女子:“因为他不会放过我,救他上来,死的就是我。”
那华衣女子似乎笑了一下,缓缓蹲下身,与他对视一眼,美丽面上满是嘲讽:“你就这么怕死?”
他抿着小嘴,眼里一片冷漠:“除了命,我什么都没有,我有什么资格不怕死?”
“呵呵,”
华衣女子这下笑出了声,伸出纤纤玉手,不顾他挣扎,摸了摸他黑乎乎的小脑袋。
然后在他恼火的目光下,从袖中扯出一方香软帕子,低头仔细擦了擦摸过他小脑袋的那玉手,随后像是扔脏物一样,把那帕子随手丢弃在地上。
他小身子僵了僵,终是飞快低下头,紧紧咬住牙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耳畔一道噗通声,他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抬头往河里看去。
只见,那河面溅着水花,女子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他慌忙爬过去,眼睛盯着那窟窿,里面却毫无动静的一幕,终于让他害怕起来。
泪水控制不住哗啦啦流下下来,他抬起头,疯狂朝四周大喊:“来人,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方喊了两声,冰冷的河水飞溅上来,一个早冻晕过去的静王小世子从那冰窟窿里抛出来,他被凉意刺得一个激灵,也不管那静王小世子如何,眼中一喜,飞快往冰窟窿里看去。
只见那华衣女子面色惨白,手紧攀着窟窿旁边的冰缘,仰头看着他。
他开心的向她伸出小手。
她攀着冰缘,似怨,似慈爱,眼里流出两行热泪:“你可知我有多厌恶你,又有多厌恶我自己,母子一场,今日我只救你这一次,你若真不想死,就记住这世上就算没有静王世子,还有当朝皇子,世家贵子,你若一直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平南候世子,那么谁都可以让你死,容珏,你要真想活下去,就自己往上爬!”
说到最后,她终是目露凄凉,视线向下移去。
忍着浑身颤抖,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一直朝她伸着的,软软的,生着冻疮的小手。
她只捏了一下,然后看着他,开心笑了。
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笑,慌乱要去抓住那只手,却抓了个空,只听“扑通”一声,她整个人已经再次落入了水里,并朝着最深处游去。
耳边是她最后一句叹息:“对不起,珏儿,娘累了,让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