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又坐在水边的青石桥上,望着西边天空中的绚丽云彩,她的手边放着一束已经干枯的野花。
距离那少年从瀑布上坠落,已经过去了三天,少年已经苏醒,但目光呆滞,恍若傻了一般,一语不发,也不问是谁救了他,亦或者他的玉佩去哪里了。
只不过,泷西给少年换衣衫时,从他怀里摸到了一枚奇怪的青龙玉佩,少年这才有了些回应。
但他不肯说出这是什么,哪怕做工和质地都与救他之人的火凤玉佩有异曲同工之妙。
阿洛看着为少年伤势长吁短叹的泷西,“泷西,你不是说你没有兄弟姊妹吗?”
“长老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想去问问。”
“怕是长老不会说,你瞧他被人追杀至此,若是因此牵连长风部落,我们可就成罪人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而且,牵涉到那位大人的事,你怕是什么也问不出。”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去问一问无相长老,也许他真的是我的兄弟呢?”
于是,泷西拿着那枚玉佩下山去寻无相长老了。
山上只余她和那不知名的少年。
夜幕降临后,泷西还未归来,阿洛等了一会儿,见他实在还未回来,便回了宫殿,替他照顾那少年。
阿洛见他什么也不问,便失了兴趣,怏怏不乐的回了房间。
半夜时,她听到了隔壁房间里少年压抑的哭声,便挑着一盏宫灯敲了敲房门。
屋内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她也没有推开门,而是坐在了屋檐下,风吹起檐下的宫铃,清脆好听。
她望着遮住了明月的云彩,说,“这里是长风禁地,是泷西救了你。”
“我不知道你是谁,既然你从世外之地而来,作为报答,那便跟我说说外面是什么样子,可好?”
过了一会儿,吱呀一声,身后的门打开了。
披着一件外袍身材纤细的少年走了出来,坐在她身边,而宫灯放在他们中间,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的声音很轻,“你们不该救我。”
阿洛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庞,说,“但你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眼神暗淡无光,“我会给你们带来不幸。”
“可你仍然在挣扎着活下来。”
少年对上她认真的眼神,喃喃道,“你们十巫部落,都是这样想的吗?”
阿洛撑着下巴,看着他说,“我不知道,因为这里是禁地,我和泷西自记事起,便长于此地。”
他愣了一下,“你很向往世外?”
“嗯。”
“这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我并不认为它很美好,我只是……想去看看。”
少年略一惊讶,“你……是十巫的少巫?”
“嗯。”
他叹了口气,“难怪……”
若非手持巫谕,十巫终其一生也不得离开族中禁地,为了保持对族中的忠诚,少巫亦是从小便长在禁地。
他想了一下,道,“世外有山川河流,也有小桥流水,有重楼华宇,也有田园牧歌,有软香红土,也有马革裹尸……”
听他说这些,阿洛一脸神往的说,“真想去看看啊!”
少年默了一下,说,“会有机会的。”
她笑了笑,道,“但愿吧……”
两人一时无言,而檐下的风铃依旧清脆悦耳。
良久之后,少年突然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
他眉头一皱,“你不担心吗?”
“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他有些艰难的说,“那枚玉佩,是通往白玉京的地图。”
阿洛不解,“白玉京的地图?那又怎么了?”
“雪域王为了得到它,覆灭了我的国家,还一直在追杀我……不,那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是想一统天下罢了!”
阿洛心里一惊,蹙起眉头,“我不知世外之事,但你现在是在长风禁地,所以,先安心养伤吧。”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谢谢。”
这时,院外传来了宫铃的声音,阿洛看了一眼瞬间紧张起来的少年,道,“不要担心,是泷西回来了。”
院外,怀有心事的泷西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轻的推开院门,看到坐在台阶上的两人,眉头一挑,“都在等我呢?”
阿洛察觉到他的重重心事,有些担心的问,“泷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费了点时间才弄明白,而且……”他看了一眼紧张的垂下头的少年,对还未及他肩膀高的女孩道,“阿洛,我出师了。”
她点点头,“这是好事啊!”
他叹气道,“所以,我要下山去了。”
阿洛眉头一挑,“去多久?”
“一去不回。”
“哈?”阿洛站起身来,跑到他身边,扯住他的袖子,目光灼灼的问,“泷西,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不成?”
泷西无奈道,“不会只有你一个人。”
台阶上的少年也站起身来,他动了动嘴巴,却什么也没说,低着头,看着明灭不定的宫灯。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阿洛问,“什么意思?”
泷西看了一眼扶着墙壁站起身的少年,“他会留下来陪你。”
她扯住衣袖不撒手,“可我只要你。”
“你已经十岁,别这么孩子气。”
“我从不曾向任何人撒娇,泷西,你是唯一一个。”
“这是无相长老的决定,阿洛,你比我更适合成为十巫。”
阿洛仍旧倔强的说,“骗人,明明是你更合适,我并不想成为天机,也没打算学如何为中州谋取天下。”
“我没说是天机啊!”泷西板起脸,语气重了一分,“阿洛,听话,回房睡觉。”
阿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负气的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重重的关门声响起,又归于平静。
泷西站到少年身边,挑起被阿洛忘掉的宫灯,轻声说,“无相长老明天会上山来,他会收你为长风部落的天机少巫。”
“……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泷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吹灭了宫灯。
月辉之中,他看着与自己同样一头白发的少年,说,“或许,这就是命吧。”
“如果把我交出去……”
“没有那么简单,事情变得复杂了。”
“是……什么意思?”
“你可是南诏的公子华玺?”
见他直接戳穿了自己的身份,少年并没有慌乱,而是稽首一礼,“是,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泷西嗯了一声,话锋一转,“我下山得知,雪域王的长子公子羽良前来求药,而要制成这份药,则需要一个人血祭。”
“……”公子华玺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是对自己,而是对他。
“我不知道你的身世究竟有多复杂,和我又有多少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明日之后,我把阿洛托付给你。”
“难道你要……”见他点头,公子华玺慌乱不解,“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倘若因为那份白玉京的地图,你又何必……?”
“所以我说这是命啊!”泷西叹了口气,说,“不只是因为你,而是阿洛。”
“她不适合学天机,又一心想要去世外,长风部落早已困不住她,而我本来也命不久矣,正好你来了。”
泷西看向公子华玺,将那块青龙玉佩还给他,眼神凛冽,“你会成为师父的弟子,成为新的天机,你唯一要做的,便是为中州谋取天下。”
公子华玺不解,“我不明白……按阿洛姑娘所说,你不是更合适成为天机吗?而且,为什么非得是你?”
“这是无相长老答应娘亲留下我的条件,如今是时候偿还了。”
“可……”
“如果我没算错,你是否从不曾见过你的娘亲?而且宫内宫外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公子华玺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泷西确认之后,说,“因为她是十巫之一,曾身负十二份白玉京地图,而你的青龙玉佩与我的火凤玉佩本就是一对,你——是我的兄弟!”
“怎么可能,我们长得又不像……”但他看向少年如玉的容颜,一愣。
其实,很像的。
只是之前根本没发现而已。
稍微改变一下,足以以假乱真。
泷西说,“十巫的双生子就如那曼珠沙华一般,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若是相见,必有一死。”
“当我一年前算到这一点时,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华玺,我们的娘亲在十巫城中,她犯下了与王族相爱的禁忌,所以被永远关在那里。”
“倘若你能成为天机,那便能去见到她,你替我告诉她,我不怨她把你送到南诏,也不怨她将我的命格分给了你,我救你便是还了她的生恩。”
公子华玺难以接受,“可我们兄弟才重逢,你就要离开?”
“这就是世事无常啊。”他说。
“华玺,我此世唯一的挚爱,便是阿洛。”
“她不愿成为天机,你便要代她成为天机。”
见他如此坚定,公子华玺问,“既然如此,你何不自己留下?你死后,她定会伤心。”
“你以为她会伤心多久?我不过是她年少时的一场梦……虽然她不一定成为天机少巫,但终有一天,必定是十巫之一。”
……
阿洛坐在床榻上,脸上映着月辉。
虽然泷西布下了结界,但她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听到泷西那一句“你以为她会伤心多久?”时,轻哼了一声,神情丝毫不似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泷西,你以为你能算计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