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打听清楚了没有。”唐晏也抱着他的猫,慢慢的替猫儿顺着毛,漫不经心的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卫。
侍卫一拱手,压低声音回答道:“回殿下,我们的人至今只能打听到,金甲殿督主连夜去了趟外疆。”
随着这句话,大殿安静了下来。
兀的,唐晏也身边的笑相宫女开了口:“金甲殿督主去了外疆,那么,他的目的呢?”
侍卫一愣,“什么目的?”
唐晏也突然被逗笑了,把怀里的猫递给宫女抱着,自己站了起来,对着侍卫说道:“这个节骨眼上他去外疆?难不成他是去外疆踏青游玩的?”
唐晏也身边的宫女微微弯腰,勾起嘴角,趴到唐晏也的肩膀后轻声开口说道:“太子说笑呢?那金甲殿督主在外疆一没亲信,二没熟人的,去外疆还能为了什么呢?”
侍卫浑身一抖,腰弯得更低,努力逼自己的声音不发抖,盯着地面说道:“回殿下,金甲殿督主形迹太过隐秘,一路上都有金甲殿的人掩盖去向,我们只能打探到一个大概……是属下无能!”
唐晏也心情似乎很好,没和侍卫计较,回头逗着宫女怀里的猫,语气似是嬉笑着:“那是为什么,他要去外疆呢?小青你知道吗?”
小青便是他的爱猫的名字。
但那宫女却笑得弯了眉眼。
侍卫不说话了。
唐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间笑了一下,“驻守外疆的,如果本宫没记错,应该就是那个被父皇贬去守关的……叫什么来着……”
宫女一笑眼睛就弯弯的,似浑身都是美人骨,话语声软糯侬语,活脱脱的像只狐狸,回答道:“太子记性差了,那将军名叫白鹤。”
唐晏也笑着点头,回头安排到:“派人去外疆问候白鹤将军一声,顺便把问捉月的去向给本宫问明白了。”
侍卫连连弯腰,“诺!属下这就去办!”
待人踉踉跄跄的离开,唐晏也这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愚笨的人。”
宫女微微行礼,媚眼如丝,“太子聪慧,问督主若是去外疆,白鹤作为白纱城守城将军,掌握问捉月的目的是轻而易举的。”
唐晏也没回应,倒是把猫又抱回到自己的怀里,一心摸着猫。
宫女眼色一转,嘴角又扬起,在唐晏也身后出声说:“不过他和朝廷关系僵得很,派人去问了也不一定能告诉我们,那……?”
唐晏也回头看她,刚才的笑容现在已经完全消失,面无表情的他虽然手上还在抚摸着猫儿,但周身的气息却分外阴。
“不说,他就等着去死人堆里找妻儿吧。”
宫女一愣,随后笑开了花,“太子英明。”
唐晏也抬脚朝外走去,边走边小声逗着猫,“对不对呀?对不对呀?”
外面天逐渐亮起来,天边的墨色也被日出的光亮调和得淡了些。
唐晏也漫不经心的背影,逗笑了宫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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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白纱城,惨不忍睹。
云鸦足尖点地,直线落到屋顶上,一双眼睛满是思绪,她的小脸上溅了许多血,衣服也从粉色染成了暗红。
她微微喘着气,一次性解决这么多人终究有些吃不消,体型上她就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偏过头,看向手臂上和肩膀上的伤口,小脸都疼到一起去了,小心翼翼的给自己用嘴巴吹了吹。
吹完晃了晃腿,脚上的铃铛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而原来干干净净清纯可爱的脸上此刻面无表情,匕首在手心转了几圈,准确收回鞘中。
她看了看将军府内横躺竖卧的尸体,开始嫌弃起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真是无聊。”少女捂着手臂,腾空离开,留下满将军府的尸体。
待人飞远,才发现白鹤浑身都在细微的颤抖,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满脸的血还紧抿着嘴唇。
他一个人跪在尸体中心,大气不敢出。
而白纱城城门,如同复制粘贴一般,也躺了一地的尸体,死相极为惨烈,一看就是被人活生生用手捏死的。
程挒坐在尸体堆上,正眯着眼睛喝着酒。
打完了啊……
云鸦蹲在屋顶上,运行内力落在程挒脚边,颇为嫌弃的踢了踢程挒,开口问:“喂,大个儿,喝醉了吗?”
程挒被吓得一睁眼,看见是云鸦,又闭上了,挥挥手,“没呢没呢!”
“督主呢?还没接到殿下吗?”云鸦体重轻骨架小,扒拉着程挒的手臂弯就坐上了程挒的肩头,两个人的组合看起来极端,却是最好的互补。
程挒把酒盖翻过来,倒了点给她,“还没回来呢,大晚上的喝点酒暖暖身子,别发热了还得我背你回金甲殿。”
云鸦翻了俩白眼,却还是伸手去接,轻轻抿了一口,烈酒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辣了喉咙辣了胃,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俩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唠了会儿嗑,云鸦突然间手一撑,稳稳的落了地,站起来后淡淡的说了句:“督主来了。”
程挒眯着眼,“还有多远?”
“快了。”云鸦打了个哈欠。
程挒吓得把最后一口酒喝光,把酒葫芦挂好在裤腰上,然后左右奔跑起来。
云鸦一脸嫌弃,说道:“你干嘛呢?”
程挒跑得哼哧哼哧的,还不忘回头和云鸦说话,“啊?我啊?我在散酒气呢!”
云鸦面色复杂,欲言又止,看程挒这模样,智商多半是没救了。
程挒跑了几下,被云鸦踢了一脚,也安分了,两人就这样站着等了一会儿。
慢慢的,夜色中,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朝他们走来。
金甲马独特的踏步声,云鸦不会记错。
云鸦微微皱眉,不是去接二殿下了吗,怎么只有一个人?
待走近了,才看清马上还趴着一个人,披着他们金甲殿督主才能穿的黑锦金蟒袍。
问捉月牵着马绳,走近两人,云鸦视线快速在问捉月身上打量。
没受伤……
没破相……
衣服也没被划烂……
噫,就是左手全是血。
一看就是又不用剑,直接拿手掏人了。
云鸦无奈的摇头,打了个响指,没一会儿,一阵踏步声起,两匹金甲马从暗处折弯跑来。
“事办的怎么样了。”问捉月看了云鸦一眼。
云鸦懂问捉月问的什么,即使脸上都是血,却也还是露出大白牙笑了,“放心吧,白鹤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我们来是干嘛的了!”
程挒把马牵好,听见这话就知道云鸦做了什么,老神在在的叹气,啧啧摇头,“残忍。”
云鸦翻白眼,毫不客气的回怼:“有你捏人家脑袋残忍?”
“嘿?我那是……”
“闭嘴吧你,督主,和我坐一匹马吧。”云鸦嬉皮笑脸的开着玩笑。
问捉月在某些地方会有洁癖,她故意的。
他的洁癖其实很神奇。
你说他洁癖吧,他偏偏什么脏地方都能去,下泥滩什么的不在话下眼神都不带变的。
但是他如果不是洁癖吧,他偏偏有时候嫌弃别人嫌弃的不得了。
果然,问捉月上上下下看了云鸦一眼,微微低头思索,一脸认真的说:“我和殿下一匹马。”
说罢翻身上马,将趴着的少年翻了个面,少年瘦弱,抱着刚好满怀。
云鸦呆住。
那少年才浑身邋遢好不好?
她身上只有血而已!
督主你啥眼神啊?
云鸦一脸委屈,看向程挒,“督主嫌弃我?他竟然嫌弃我!他都没这么抱过我!”
程挒也翻身上马,听这话咧嘴笑了,“你一身血,不嫌弃你才怪。”
“我呸!明明二殿下身上……哎呦!!”云鸦气急,想说又不敢,把自己气的够呛。
问捉月回头。
云鸦立马闭上了嘴,整理微笑。
但云鸦立马就意识到问捉月不是在看自己,连忙勒马让开视野。
问捉月看着即将日出的天空,启唇说道:“白纱城守关大将白鹤,贼胆包天,结党营私,违规练兵。”
“金甲殿押解待罚……不涉及其妻儿。”
云鸦把话记在心里,默念到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笑了。
外面传的什么冷面阎罗王,什么罗刹大人,都没错。
问捉月的确是个性格奇怪还不好相处的阎罗王。
但是这个阎罗王,任性的恰到好处。
出奇的好摆平。
等三匹马慢悠悠的出了城,白纱城的百姓才敢冒头出来看。
尖叫声划破了白纱城的日出。
“死人了……”
“天呐……”
三人找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天亮了,赶了很久的路才遇见人烟。
云鸦要了四间房,却被问捉月拒绝了,最后订了三间。
“督主,殿下的伤口……?”云鸦跟在问捉月身后上楼,有些迟疑的开口问。
问捉月可是洁癖,刚刚能和二皇子抱着坐一匹马应该已经是极限了。
问捉月明白云鸦的想法,瞥了她一眼,说:“我抱他上去,清理伤口,你来。”
云鸦抿唇点点头,就知道问捉月不会让她闲着。
推开房间的门,问捉月将少年放平在床上,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毅然决然的转头沐浴去了。
云鸦忍俊不禁,看着问捉月飞快的脚步摇了摇头。
她废了好久的时间才把少年身上的衣服扒下来,说是衣服,其实也就是用麻布缠起来。
浑身溃烂的伤口实在是惨不忍睹,麻布和伤口长在一起,云鸦大部分都是用匕首割下来的,看的云鸦都微微皱眉。
云鸦啧啧摇头,说道,“白鹤那老东西果然是和皇上不对付,把二皇子折磨成这样了都……”
她把水盆端到身边来,开始为少年清理伤口。
全程都皱着眉。
过了一会,问捉月洗香香神清气爽的推门回来,发尾还滴着水。
喝了口茶往椅子上一坐。
他不吵不闹不打扰,就看着云鸦处理,时间久了,他的睡意也逐渐袭来。
程挒应当沐浴休息了,摸估这时间,他们休息今天一个白天,晚上也留在这里整顿,明日才能赶回元朝城了。
“如何?”问捉月冷不丁开口,吓得云鸦手一抖。
云鸦苦笑了一下把手上的血洗干净,回头说,“没有一块好肉,又瘦,严重一点的是肩膀上的箭伤,整个穿透了,再就是鞭伤,右腿折了。”
“嗯……目前只有这么多。”
问捉月听完闭眼,左手撑着额角,开始犯困了,“……治好他。”
云鸦挠头,治好?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骨折也得慢慢好啊……
云鸦小声嘀咕,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叹了口气,似是同情般说:“真不知道你感知不到疼痛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云鸦只会一些清理伤口的手法,帮少年清理了腐肉,接好了腿骨,保证不再流血后才开始处理肩膀上的箭伤。
因为箭穿透了身子,逃跑路上流血过多,导致现在少年的呼吸极轻,轻到云鸦都忍不住再三试探少年的脉搏,怕他突然断气。
少年双眼闭着感觉很安详,但脸上横七竖八陈旧的鞭伤和刀伤让人根本就看不出少年原来的样子,对一个十五岁的人用此等手法也是过于残忍。
云鸦折腾到天微微亮,替少年盖好被子之后才回头,看见坐在椅子上睡的正沉的问捉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云鸦左右看了一下,踮起脚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出去。
估摸着要下午才会醒了。
程挒这边刚睡醒,正想出门去找小二讨点酒喝,结果转个弯迎面看见从问捉月房里蹑手蹑脚出来的云鸦。
云鸦小心翼翼的关好门,还趴在门上看了会儿,程挒倒是一脸复杂,盯着云鸦看了一阵,实在觉得这行为有点猥琐,忍不住开口问:“诶,干嘛呢?!”
云鸦吓得两只手一颤,转身,用力的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秀眉微蹙,“嘘!”
程挒一愣,不觉明历,还是开口:“干哈啊?”
云鸦一跺脚,拉着程挒往楼下跑,见离得远了些估摸着问捉月听不见,才开口说,“你有病啊?督主睡着了!”
程挒闻言立马把嘴抿好,探头探脑的看向二楼,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从督主房里出来了?”
小二给两人沏了壶茶,云鸦坐下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废话,二殿……二公子的伤那么重,督主只会包扎,我不去,想让二公子失血过多死掉吗?”
程挒撇了撇嘴,说道:“你厉害,那你岂不是一白天都没休息?”
“不然呢?跟你一样,睡得跟头猪似得。”云鸦喝了口茶,揉了揉有些沉的眼睛,说道:“我去休息了,天黑就把督主喊醒,他不吃晚饭会难受的,对了,你记得去买点伤药,二公子肩膀上的伤口要用上好的千创方。”
“哦,好。”程挒看着云鸦,突然拉住了她,“诶——你自己的伤,怎么弄?”
云鸦挑眉,看着程挒若有所思,突然翻了个白眼,说道:“就几道口子,还能怎么弄,撒点药包起来就行了,你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搞得我浑身鸡皮疙瘩。”
程挒也被恶心到了,嘴角一抽,甩开云鸦的手:“谁关心你啊?你像个鼻涕虫一样缠着督主,我是怕你几道口子的血蹭督主身上,去去去,睡你的觉去!”
云鸦也不反驳了,偷偷笑了一下,摇头晃脑的上了二楼。
程挒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突然皱起眉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不过谁敢喊督主起床啊?”
太阳升起,阳光打进房间。
兴许是刺激眼皮了,少年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床顶是普通的木材,稍微陈旧的布幔,微微转头,似乎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阳光落在那人背后,耳边鸣响阵阵。
他双眼很疼,看不清椅子上的人,只觉得模模糊糊的,那人袖口压着光,发丝淌着灿烂,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就让人心安无比。
是神仙吧?
他来不及有什么想法,便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少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有人走了进来,动作极轻。
刺客?
来杀他的?还是来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的?
他下意识的放慢呼吸,他的呼吸本就极轻,这一放慢就像是止了呼吸的死人,他尽力装作没醒的样子,那人走近床沿,高大的身影压迫感很强。
果然是来杀……诶?
他的想法还没成型,来人就揭开了他身上的被子,替他料理起肩膀上的伤口来。
不是来杀人的?
稀奇。
程挒憋着一口气,生怕一个动作把问捉月闹醒,一鼓作气的把伤口处理好,这少年细胳膊细腿的,他还怕一个不注意就把人捏死,把少年扶起来,绷带从腋下穿过,缠绕了几圈绑好,程挒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把少年放平,盖好被子。
程挒回头看坐在椅子上睡觉的问捉月,想让他去房间睡又不敢吵醒他,想了想还是命比较重要,又踮着脚尖慢慢的挪出去了。
少年确认那人走了才睁眼,缓了会儿,这下能看清了很多,抬眼看去,微微一愣。
那是他见过最……轻柔的人。
即使是在睡觉面容上还是会萦绕着一丝不耐烦,眉头微微皱起,眸子轻轻闭着,整个人都透着清冷,身上披着金甲蟒纹外袍,头发随意的束起,仔细看像是用一支笔挽着的,整个人都萦绕着一丝贵气。
青丝从额角至耳后挽出一个弧度,碎碎散散的落下些许,露出光洁的脖子,再就是撑着额角的手,手腕……
少年的眼神越来越低沉。
应当就是这个人了。
那个骑着金甲马,从黑暗里踏入光明的人。
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口子,偶尔能从那里看见光的存在,但他经常饿晕,或者是身体的原因晕死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往往都是黑夜。
即使被那个女孩子救出来,也还是黑夜。
他真正意义上的看见光,应该就是月光投射到金甲马的甲盔上时,发出的金色的光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