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法租界的一个小酒馆里，朱若榆和丁子力在一个靠窗的位子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两个小菜和一小瓶酒。由于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酒馆里只有寥寥数人。

抗日时期的汉口法租界是武汉唯一的租界，在经过一次扩张后面积有三百多亩；其他租界如英租界，俄租界在之前都已经相继被收回，就连日租界也在抗日战争爆发后被强行收回，只是现在整个武汉都落在日本人手里。

法租界是武汉里的一座孤岛，在武汉最初被日军占领的时候，租界庇护了数万国人，一时间各个角落都人满为患，最后租界工部局不得不下令关闭入口，一直到后来日军在武汉长期盘踞，租界内的国人才陆续返回各自的家园。

丁子力的落脚点就在法租界，平时他没有任务的时候就做掮客，也就是中介。他凭着在码头打听到的一些物资消息，出入在各类场所寻找买家或者卖家，并从中间赚取差价。当然，他经手的物资都不怎么敏感，否则租界巡捕房会上门找他的麻烦。

因为之前丁子力被军统总部雪藏了一段时间，所以朱若榆并不经常与他接头；不过两人接头起来很方便，在哪里都不会引人注意，原因是丁子力掮客的身份，他每天都在与不同的人接触。

朱若榆这次来找丁子力，就是为了除掉王一峰的父亲，也就是汉奸王金辉。在上午他还专门向军统总部发报，询问王金辉是否是己方的潜伏人员，得到的回复是否定的。

本来干掉王金辉这事他也想亲自完成的，但刘进的暴露和被捕给他的教训就是绝不能轻易地离开汉口，否则军统潜伏在武汉的几十口人就会失去指挥官。所以他考虑再三，决定把任务交给丁子力。

一直到将近十点的时候，旁边一桌客人吃完走人之后，朱若榆才跟丁子力小声地谈起这次行动任务，之前他们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

“子力，你的禁足解除令下来了，总部已经同意设立行动二队，我准备任命你为行动二队的队长，希望你不负我所望。”朱若榆一边吃菜一边说道。

“站长！这是真的吗？”丁子力瞬间激动起来，一下子来两个好消息，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段时间他因为被丁子璜连累，一直闷闷不乐，就连做生意挣到几笔大钱都觉得索然无味。

“是的，我说过要重用你的，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朱若榆在谈话间又用眼角的余光去扫五六米外的另一桌客人，并判断他们应该听不到己方的谈话。

“我还以为上次站长是安慰我的。”丁子力露出一丝愧色。

“不，我不喜欢说空话。不过你这个队长可不是坐享其成的，下个月要新调来二十个队员，你要提前给他们找好落脚点；而且现在，还有一件紧迫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说到这里时朱若榆放下了筷子。

“这些都没问题，站长您只管布置任务吧。”一听到有任务，丁子力微醺的酒意立刻消失不见了。

“伪黄陂县的副县长王金辉，在地方上也算一个不小的汉奸了，他的存在对站里的一个行动计划构成重大威胁，所以他得从这世上离奇失踪。”

“失踪？站长，我有点不太明白，具体该怎么做，您能说得清楚一些吗？”丁子力听出朱若榆的话里有话，因为对于一般的汉奸，直接说除掉就行，哪里还管什么失踪不失踪的。

“失踪的意思就是人们认为他可能还活着，但实际上他已经死了，而且还不能让人感觉是我们军统做的。”

“也就是说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丁子力试问道。

“就是这个意思。”朱若榆伸出手指点了一点，随即又拿起筷子吃起了菜。

之后两人又沉默了几分钟的时间。

接着丁子力说道：“站长，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你说。”

“我想带几个人冒充土匪，绑到王金辉之后再勒索，最后再秘密撕票，你看怎么样？”

“恩……这个方法……还不错，明天早上我就给你派人，你们立即赶往黄陂县。”朱若榆只是略一思考就觉得丁子力的计划应该没问题。

“好！站长，能派小义他们吗？我跟他们比较……”说到这里时丁子力有些不好意思，他以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来不谈条件，只是小义这几个队员跟他比较合得来。

朱若榆说道：“可以，这次行动以后他们就交给你管了。不过有两点我要提醒你，第一，你冒充土匪去找事的时候不要太过突兀，土匪找茬也是有缘由的，最好先制造事端，再去绑人，这件事要做的经得起市井的谈论；第二，你们去了以后还不能急于行动，要先一边监视，一边完善行动方案，今天是二号，最好在本月下旬再行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正在老家，他母亲快要不行了，你们在监视期间一定要保证他不能离开黄陂县，一旦发现他要离开，就要立即动手，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白吗？”

“是！”丁子力立即小声应道，同时他也在快速地默记着朱若榆的要求。

朱若榆也是不得已才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因为这件事必须要给所有人，尤其是叶鹏留下一个印象，那就是王金辉的死完全是一个独立的事件，与军统没有半毛钱关系，否则怀疑的苗头很有可能会指向周凯。包括他要求拖到月底行动也是为了在时间上不引起叶鹏的怀疑，不然这边周凯刚一打入伪军绥靖公署，那边王金辉就无故身死，这样会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联想，尤其是万一日后周凯再露出点什么破绽的话。

至于另一个要求死不见尸，也是为了整个计划的顺利实施，否则一旦王家人给王金辉办丧事，周凯去不去参加都很为难，不参加叶鹏会认为他枉为人子，参加的话即使王家人没见过王一峰这个私生子，但王一峰在乡下的姑姑一家人一定会到场，那时候穿帮就无法避免了。而且叶鹏作为王金辉的老同学，很可能会亲自出席葬礼，到那时周凯就更不可能冒充下去。

所以从整个计划来看，汉奸王金辉必须死，而且必须死不见尸。

朱若榆把行动上的要点一一交代清楚，丁子力充分理解后又跟朱若榆讨论了一些细节，之后两人又将剩下半瓶酒喝完才各自离开酒馆。

等朱若榆回到大智路那间出租屋时，周凯也已经回去了，不过周凯也未睡觉，而是在挑灯夜读王一峰的那一摞日记。

朱若榆问道：“你东西都拿过来了？”

“恩！”周凯点了点头。其实他要拿的东西很少，最重要的是一把弹弓和两个小玩意儿，那都是以前他青梅竹马的姐姐送给他的礼物。

“说说，你的街坊听说你要出远门寻亲都是什么反应？”朱若榆走到周凯近前，拿起桌上的一把扇子扇了起来。

周凯答道：“只有两个街坊在家，他们都让我不要去，说外面兵荒马乱的，路又远，一个不小心命都没了。后来我就说跟我表哥一起去找，他们就没反对，只嘱咐我路上万事小心。”

“房子呢？”

“交给一个街坊了，那也不是我的房子。”

“很好，以后就不要去那附近了。”

“大哥，我感觉心里没底啊！”周凯忽然装作害怕的样子。

“怎么？不想杀鬼子汉奸吗？”朱若榆看得出来周凯只是想发发牢骚而已。

“想！就是我从来没有干过这么大的事，怕干不好。”

朱若榆将另一只手搭在周凯的肩上安慰道：“这确实是一件大事，慎重一些是对的，但不能没有信心。早上不是说了吗，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应该差不多的，就算最后露馅了，你就把我的名字报出来，说是我胁迫的，他们多半也会放了你，吃不了多少苦头的。”

周凯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想出卖你！”

“这不叫出卖，叫策略，你随便说，他们抓不到我的。”朱若榆看了看手表又说道，“已经很晚了，你现在跟我去祥云旅馆吧，日记明天你过来再接着看。”

周凯将日记本合好问道：“我就在这睡不行吗？何必多花那个钱呢？”

朱若榆坚定地说道：“不行！这个钱不是多花的，而是必须要花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王一峰了。你想想，你一个人从黄陂县城来到汉口，投亲不成后最应该住在哪里？”

周凯想了想问道：“恩……大街上不行吗？”

“不行！你兜里有一百多元钱，你会睡大街吗？”朱若榆将王一峰的那个帆布包找来扔给周凯，在那布包晾干后，他已经将包内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进去了，包括那一笔钱。

“不会！”周凯笑了起来。

“所以不要去做不符合你身份的事，万一他们哪天查到你怎么办？你以前也是当过地主少爷的人，不会忘记衣食无忧的生活是什么样了吧？”

“那怎么会忘？我做梦都想回到以前的日子。不就是住旅馆嘛？小时候我跟我爹来汉口看灯会都是住旅馆。走！现在就住去！”周凯背起帆布包就准备往门外走去。

“王一峰！”朱若榆忽然喊道。

周凯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朱若榆。

“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王一峰了，如果再有人这样喊你你就要立即有所反应，明白吗？”

“明白是明白，不过我还没准备好呢。”周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朱若榆也明白这事急不来，就说道：“走！一会儿我送你到旅馆门口，你自己进去！”

“你不进去吗？”

“从王一峰最近的日记来看，他在汉口不应该有任何认识的人，你觉得我跟你一起进去合适吗？”朱若榆皱起了眉头，他不禁担心起来周凯能不能经得起叶鹏的盘问。

周凯又笑了笑：“确实不合适！”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道：“就算万一日后有人追问这件事，我也可以说你是旅馆拉客的呀！”

“咦！不错！”朱若榆的担忧瞬间散去了不少。

之后两人才一起出门往祥云旅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