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刚刚从伪定国军地盘返回的钱路权回到了聚海丰酒楼,并向方岳峰汇报与“黄雀”接头的情况。“黄雀”是新四军豫鄂挺进纵队情报部打入伪定国军第一师的情报员,目的是为刺探重要军事情报。
纵队情报部最开始与一六五团接触是因为黄仁杰主动找到了地下党,又辗转找到了纵队情报部并表达了脱离伪军的愿望,所以与其说是纵队策反一六五团,不如说是一六五团主动投诚。
鉴于一六五团主动表达诚意,纵队情报就没有启用“黄雀”,而是直接从大别山根据地派出情报员与黄仁杰接触。本来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却不知为何突然走漏消息,让双方接触工作戛然而止,不仅如此,还连累黄仁杰被软禁在伪武汉绥靖公署。
紧急之下,纵队情报部让方岳峰想办法营救黄仁杰并协助一六五团投诚。方岳峰考虑到日军宪兵队没有掌握确切证据,就想到一招浑水摸鱼之计,办法就是让人继续向日军宪兵队假报一六五团的兄弟部队也有反叛迹象,然后让日军宪兵队疲于应付并作出误判,以达到掩护黄仁杰和一六五团的目的。
纵队情报部研究以后认为方岳峰此计可行,就启用了“黄雀”暗中完成这个任务。然后为便于汉口情报站了解相关进展,在月初纵队情报部又命汉口情报站直接与“黄雀”接头,这才有了钱路权去摸清情况一事。
在方岳峰的办公室里,钱路权将“黄雀”所做的工作详细地向方岳峰说了一遍,方岳峰则在考虑和品味着其中的细节。
“你是说还有一个营也有争取的可能?”
钱路权答道:“是的。‘黄雀’说那个营的营长一直对他的上司多有不满,平常的言谈也比较反感日本人,所以他也注意那个营长好久了。不过这一段时间他没法去找他,因为现在举报太多的原因,伪定国军各部互相的防备心都很重,各团都不让外团的人进入本团的防区。”
“哈哈!”方岳峰大笑一声道,“这不还是‘黄雀’自己先挑起来的事。”
“‘黄雀’说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只点了一把火,没想到整个伪第一师都烧起来了。”钱路权也笑了起来。
“烧起来好,烧起来日本人就摸不准一六五团的情况了。不过从这件事也能看得出来,伪军各部之间的矛盾重重,这样的部队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
“‘黄雀’还说,他感觉伪定国军要换主人了。”
方岳峰却道:“已经换了。我是昨天知道的消息,经过南京汪伪政府的统一协调,伪武汉绥靖公署主任赵成翔将亲任伪定国军司令,而且伪第一师师长汪不清已经在私下场合表示将全力服从赵成翔的指挥。”
这个消息是杜云告诉他的,杜云刚参加了一个日商酒会,有个日本陆军特务部的军官喝醉了就说了出来。
“难怪‘黄雀’说感觉不对呢。不过这岂不是说伪武汉绥靖公署刚成立几个月就把伪定国军整合到麾下了吗?这速度有点快啊!”钱路权露出一丝忧虑之色。
“你放心,日本人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们怎么敢把所有的伪军都交给一个机构?这成是汪伪政府跟日本人协调的结果,毕竟既然伪武汉绥靖公署已经成立,当然不能只做一个空架子,多少要给点兵力充个门面。不信你等着看,伪武汉绥靖公署顶破天也只能掌握这几个师了。”方岳峰的语调带着一丝不屑。
“说的也是。日本人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方岳峰又说道:“好了。‘黄雀’的任务完成的不错,黄仁杰过几天应该能放出来了。你这两天跑来跑去辛苦得很,吃完饭下午就别忙了,睡个午觉吧。”
钱路权摆摆手说道:“午觉就不用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上次说的那个周凯,刚才我路过他家时看到已经换了一个人住,我一打听才知道他已经离开汉口去找他爹娘去了,这个事你知道吗?”
“他是走了,我也去问过。”方岳峰略加考虑还是决定等时机成熟一些再告诉钱路权真实情况,虽然钱路权基本上相当于他的副手,但是纪律就是纪律,像这种可告诉可不告诉的情况就得保守一些。
钱路权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方岳峰安慰道:“好在我们还有两个备用人选也不差,你再好好暗中观察一下。”
“也只能这样了。好了,我上去吃个饭。”钱路权起身说道。
“去吧!”
……
晚上,在法租界的一间小酒吧里,肖亚军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肖亚军最近过得很憋屈,因为自从美林商行那一次任务之后,陈文就不怎么相信他了。一开始他还总在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多了,但直到昨天早上,他的一个竞争对手被陈文派出去执行任务,对手在路过他的办公室门口时给他投了一个挑衅的目光,才让他百分百地确定他失宠了。
放在以前的日子,虽说他不是陈文面前绝对的红人,但最起码陈文会隔三差五地叫他过去,要么布置任务,要么向他咨询对一些任务的看法,而这样的事情自从他们去W机场抓了一个军统间谍回来之后,已经好几天没有发生了。
肖亚军也不傻,他能想到问题的缘由是美林商行的行动出了差错,伍岛进大发了一顿火,之后他就感觉陈文在有意无意地疏远他。对于这一点,他感到尤为冤屈,因为在他看来当时几个参与监视美林商行的人都非常可靠,不可能有人泄漏消息,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是参与的日本宪兵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但这个理由不说别人无法相信,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事业上已经不顺,他却没有退路可言,在别人眼里他是人人喊打的汉奸,但他却自认为是生活所迫,他有妻儿要养,有病母要照顾,这些都需要开支。在加入陈文组之前,他是一个穷教书的,整天被校长欺负,被汉奸欺负,被日本人欺负。直到有一次他在学校里遇到执行任务的陈文,陈文见他相貌不凡又有才学就向他伸出了呼唤地双手,而他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答应了。
在肖亚军看来,他无论如何选择都摆脱不掉当汉奸的命运,即使当初他留在学校当教师,但由于武汉已经沦陷,如何教书育人就不是学校说了算,而是日本人说了算的。开始是他们一群老师被强制参加伪教育局组织的各种亲日培训,然后整个汉口乃至武汉的教育都被纳入日本人所谓的“大东亚教育体制”的轨道,他们被要求在教学中强调“中日民族要抛弃狭义的民族主义,讲求亲仁善邻,以完成共存共荣的历史使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认为即使他安心地当一个教书先生,教出来的人也多半会成为汉奸,所以还不如直接投敌,虽然也是汉奸,但好过整天被人欺负。
加入陈文组之后,起初肖亚军的处世之道是明哲保身,所以他处处慎言慎行,不帮忙出谋划策,也不热心于搜捕抗日分子。但老奸巨猾的陈文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就逼迫他缴纳了一份投名状,具体就是处决两名“包庇”抗日成员的市民。他无奈之下只得照做,却没想到第二天马上就被奖励三百元钱!
突如其来的奖励让肖亚军很是震撼,因为这比他之前教书两个月的工资还要多,而要做的事仅仅是处决两名不听话的市民,这钱比他教书的来得容易太多。在那个夜里他失眠了,在经过整整一夜的思考之后,他就决定与过去彻底告别。
自此以后,他就抛弃了心底最后的一点良知,处处唯日本人马首是瞻,一心镇压抗日人员,并与陈文组里其他一些队员或明或暗地较劲争功,渐渐地他受到陈文的青睐和重视,陈文也开始交给他更多更重要的任务。
以前欺负他的校长和汉奸们再见到他时却变成一副低声下气,唯唯诺诺的模样,让他感到解气的同时也无限风光,不过他已经不屑于跟他们计较了,只是他在风光的同时常常感慨没跟错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因为突然的一次任务失败就不再被信任了,这让他一时手足无措,因为自从他选择当一个真正的汉奸以来,他就已经决心抛弃除了家人以外的一切东西,断绝了所有的后路。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孤单和彷徨,更要命的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力量改变这一切,他唯一的期望就是陈文重新信任他,但这个期望在目前看来有些一厢情愿。
肖亚军在酒吧里一边喝酒,一边回想着一幕幕往事,却没察觉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多钟,酒吧开始打烊了。
一个醉醺醺地酒鬼在结完账后,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走去,但那酒鬼在路过肖亚军身边时突然被桌腿绊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就压在肖亚军背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肖亚军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般地摸到腰间,才发觉没有带手枪。不过他扭头看到是一个醉汉时才心下稍定。
“滚!”肖亚军大喝一声,并将那醉汉推开。
那酒鬼醉眼迷离地看了肖亚军一眼,也没有吭声就直接出门而去。
“真晦气!”肖亚军无比烦躁地骂了一句。
这时一个服务生走到肖亚军跟前说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该打烊了。”
肖亚军已经清醒了不少,他看了下手表才发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马上就走。”肖亚军又将最后一口酒喝完,才起身到柜台去结账。
但就在他付钱的时候才发现兜里多了一个硬纸条,他将那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竟然写着:“如果想知道美林商行行動中誰是真正的臥底,請于明天晚上七點半到花樓街友善旅店二零六房間,我有鐵證,價錢是一千元錢和一台一千兩百千周波的收音機。”
看到美林商行四个字,肖亚军的酒意一下子就消散了,他立即就明白纸条就是刚才那个醉汉趴在他身上时放在他兜里的。
肖亚军急忙追出酒吧来到大街上,但举目一看四周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人影?
而紧接着酒吧的服务生也追了出来,并把几张钞票交给肖亚军说道:“先生,找您的钱!”
肖亚军抽了三张揣进衣兜之中。
“剩下是你的小费!”
“谢谢先生!”那服务生欣喜地朝肖亚军鞠了一躬。
但肖亚军连头都没回一下就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