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婕妤的车驾靠后,贴身宫人青茶随侍在旁边,出了西苑,她突然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看那女子一身宫装,白纱覆面,看不见脸,看身形虽觉得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淑景殿哪个宫人。
她心中疑惑,按照婕妤的位份,只能有一个随行宫人的。她心中思量,唯恐是宫里哪个小宫人搞错了擅自跟了出来,故不敢张扬,只悄悄放慢了脚步,与到那宫人齐平,轻声问:
“你是淑景殿的宫人吗,怎么今日擅自跟出来?”
那宫人也不答话,只默默低头走路。
青茶心中疑惑更重,她打量那宫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她觉得应该是淑景殿哪个不懂事的小宫人好奇溜着出来了,毕竟皇家盛典,声势浩大,再说整日在宫里四方天地,能出宫便是许多人都想的。
青茶想了一通,觉得这个小宫人虽然大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便好心道:“那你便跟在我身后吧,记得不要乱走,不许随便看。”
那宫人点点头。
青茶见她还算乖觉,倒也不再计较之前她的失礼。
……
仪队缓缓出了京都城,没了红墙绿瓦和重重宫殿的压迫,虽然是祭礼,宫人们到底还是有几分兴奋与激动,威严肃穆的皇宫远去,那些苛刻的宫规似乎也暂时不那么令人紧张了。
饶是沉稳如青茶,也有些情不自禁的放松,皇室祭奠先帝的大礼,虽面上要保持哀泣悲痛,但是有几个人是真心的呢,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些最底层的服侍人的奴才罢了,宫中风云如何变,哪个皇帝在位,他们也都是一样当差。
如今正值初春,一路上草长莺飞,空气清新,风景独好,青茶尚且时常侧头欣赏两眼,更别提一些小宫人了。却唯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宫人,只低头走路,规规矩矩,对周围的一切好似丝毫不感兴趣。
实在是奇怪的很呢……
前面长公主车驾旁,明姑随侍,知意留在宫里,知许在马车上陪侍。淮南王李觅无聊,骑着马晃到李舜华这里,明姑在一侧,她在另一侧,他拉开帘子,明姑欲拦,却不敢出声,待明姑转到那侧时,已经放下车帘子的李觅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古怪和探究。
……
一晃天到正午,路程已经过半,仪队停在一个林子边上,有石子小溪,溪水清澈。
他们要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吃过午膳再继续赶路。
没有巡逻的士兵七零八落的坐着歇脚,宫人内侍们也各自拿了饭食出来供自家主子食用。青茶掀开帘子,递给王婕妤一些水。
王婕妤因为怀孕的缘故,马车垫的比其他人的要松软很多,尽管这样,大半天下来,她还是觉得有些腰酸,看外面山水秀美,便想着下了马车缓缓。
“青茶,扶我下去。”
青茶忙放下膳食,到马车前打帘子,一只手扶着王婕妤有些忙不过来,抬头看坐着发呆的小宫女,叫她上前帮忙。
谁知她竟磨磨蹭蹭不肯动,青茶又叫了两声才过来,王婕妤下车坐好后,便又要往旁边躲,青茶不禁有些生气,没想到这小宫人竟是这样一个懒丫头。
“你站住!”青茶喊她,“你过来伺候婕妤用饭。”
王婕妤闻言抬头看过去,小宫女背对着她。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却一手扶着肚子站起来,青茶对她的行为有些不解,但也扶着她朝小宫女走去。她越看这个人的身形步态,越觉得像……
“殿下?”王婕妤开口,带着些不确定。
前面那人见装不下去,遂转身过来,拉了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她将面纱取下,面上有些哧然,那人长眉亮眸,正是摄国长公主李舜华。
她慢吞吞开口:“原本不想给王姐姐惹麻烦,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王婕妤猛地抓着她的胳膊,语气有些急:“你怎能在这里?那前面车里的人是谁?”
李舜华被她的紧张弄得有些楞,不过对于王婕妤的关怀,心里泛了暖意,眉眼一弯,笑道:“前头车里的并不是我,是我的宫人知意。”
王婕妤看着她。
李舜华见她这个样子,便又接着道:“这里头事情有些复杂,姐姐还是莫问太多了。”
王婕妤又看了她两眼,转了话:“罢了,我也不掺和殿下的事情,只是殿下既然跟着我的车驾,为何不早说,否则坐车上,也好过走这么远的路。”
李舜华微微笑了一下,并未回答,她低着头,脑子里不禁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她的父皇,依例每年都要到北郊踏青狩猎,他总是会带着她。
那个时候父皇骑马,她坐在前头,每次都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父皇好像总是那么有耐心,不管她说什么,多么无聊的事情,他也会笑着应和她,回答她。
她也曾在这小溪边洗过手,叉过鱼,父皇对她这个女儿,总是有让人吃惊的纵容。她也总是不叫他父皇,而是像民间百姓一样,叫一声阿耶。
曾经,她跟最疼爱她的人一遍一遍的走过这里,这里每年春天的风景都这样美,可惜三年前,陪她人就已不在了。她执拗的自己走了一遍,一步一步,在心中叫了很多遍阿耶,但是没有人回答她,永远也不会有人回答她了……
……
马车中一时有些寂静,王婕妤垂头的没有说话。倒是青茶,她不再是平时沉稳的样子,而是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嘴巴张了好久才蹦出来几个音节:“殿,殿殿下,我,我我,奴……”
李舜华被她这个样子萌到了,刚刚心中的难受也消减了几分,她板着脸道:“青茶姑姑好大的威风啊,我等怎敢造次?”
青茶听见这话,连连摆手:“不不、不、殿下千万别这么说,奴冒犯殿下,奴,奴死罪,望殿下开恩。”说完一头磕下去,却没想到车内毯子太厚,她磕不出来响亮的诚心,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李舜华和王婕妤俱都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么一笑,仿佛盖住了刚才眼角的湿意,一阵风吹来,心中的酸涩也散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