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
修束篱歪着头,小心翼翼地掀开王府送来的红木大箱,一件一件地轻抚着箱中的宝物,摇曳的火烛下,那物件,飘闪着莹亮的色泽,修束篱捧起一件,细细望去,又放下,后又捧起另外一件,将它握在掌心间,细细端摩,又将其放下,如此反复……
修束篱满心中不仅是对这些物件的爱惜,更是对自己即将进入王府而感到欢欣,修束篱再次就着微弱的烛光端详自己周遭旧惨惨的的一切,她握紧手心里的爱物,就像曾经紧握的那枚白玉平安扣一样。
白玉平安扣……
修束篱想起了那枚被她一直压在枕下的平安玉扣,想到过了今夜,自己就是那枚玉的真正主人了,不由地,她攥紧手里的物件,轻笑出声音来。
炕榻上,
修束篱乏了,她将自己收整妥帖后,临窗躺下,透过大窗,修束篱想要望清窗外的世界,然而窗外却只有茫茫静默包裹着无边的黑暗,一想到熬过这个黑夜后的自己,修束篱便忍不住地咧出甜笑,一双大眼曲成了两弯浅浅的月,今夜,修束篱注定是无眠了。
……
烛光下,
沈棕清歪身坐于桌前,桌上只陈着一壶酒和一只正燃着泪的红烛,房间逼仄狭小,一点点火光就衬的整间房都闪着透亮的光芒,这是沈家最小的一个房间,房内置着一张小桌并一张原木小方凳,外加一张略比小桌大一些的矮炕,沈家另外还有两间大房,一房住着沈父沈母,另一房当作沈棕清和修束篱的新房,新房早就收拾齐全,只等修束篱拜堂进门,修束篱是要拜堂,但却不是和沈棕清拜,她也绝不会再进他沈家的大门了,新房内艳红的一切,此刻,在沈棕清的眼里,都如浓血一般汇流堆积,淹没到他的心头,堵得他无法喘气,沈棕清一怒之下砸了他和修束篱的新房,只是可惜,那新房刚收置好,还没等住上一晚。
沈棕清仍是在他常住的那间小屋里。
点了一支烛,就着一壶酒。
沈棕清一口烈酒下肚,如吞饮了一支火剑,刺得他整个肺腑都在疼痛,但长剑仍未触及心室,紧接着,沈棕清又仰脖痛倒了一口。嘴内,烈酒顺着舌刃滑落,流入腑脏,滴进五腔,嘴外,烈酒沿口稍漫延,途径脖颈,汇入胸膛,只这一口酒就炽得他内外焦灼。
沈棕清重重地将手中的酒壶砸在木桌上,无力地翻开凤眼,他蹙起英俊的眉眼,那光洁的额上瞬时被挤出条条沟壑,沟壑蔓延似是沈棕清无法翻越的高山,两绺棕发在“山间”晃动,如同他初见修束篱那日看见的细柳,那天日光耀眼,绿柳飘飞,修束篱折了一支,放在他的手间,他紧攥着那支绿柳,留了很久,但终是没能挽住……
柳支没能留住,修束篱也同样没能留住。
沈棕清又痛倒了一口酒,口内不住地说道:“进王府……嫁王爷……”接着,沈棕清又是一口,那停在嘴稍的残酒,在烛光下,亮着晶光,晶光汇聚,直直地滴在木桌上,在木桌与唇稍之间留下一道细长的水线,沈棕清长咽了一口,不知是酒!是沫!唇稍微动,那水线也从当中折断,一半汇进木桌上的水渍里,一半仍停在半空中。
“那我是什么?那我沈棕清是什么?”沈棕清近乎嚎叫地问道,面前的烛火禁不住沈棕清口内呼出的这一声强烈气息,在烛芯上剧烈地摇晃,慢慢缩小,变作幽蓝的一豆,随着声落,那一豆蓝火,又慢慢放大,摇曳成惨红的光亮,沈棕清嘴下的那半丝水线,也从他的嚎叫声中积蓄到了半点力量,又拉成了细长的一丝,直直地竖在了嘴与桌之间,这房间虽然狭小,却足足地收揽了沈棕清的所有哀嚎,不退回一丝声响。
炕榻上,
沈棕清累了,他和着衣裳,整整地躺在了靠墙的矮榻上,矮榻低低的隆在地面,似与地面齐平。墙上只一扇小窗,高悬在墙顶的下沿,小窗与躺在炕榻上的沈棕清遥遥甚远,那刚喝下去的烈酒在沈棕清的腹内覆江倒海般翻涌,直返给他一阵一阵的刺痛。今夜,沈棕清定是无眠了……
他双眼望向窗户,欲看清那高窗外的一切,然而却只能透过一个方格,细数那看不见的黑暗与静默。沈棕清怎会想到,那个已与他有过婚约的修束篱,等窗外的黑暗散去,就会成为别人的妻儿!
沈棕清默想:“她修束篱只管等着明天,登上那红轿去攀享她所祈求的富贵,徒剩我一人,收拾她身后留下的狼藉,让我如何面对父母,如何笑对街邻,更如何若无其事地去当修伯的少掌柜!”沈棕清怅望着那透过小窗射进房内的黑暗,心中默念:“不如……我也走吧!但是……又能去哪呢?”
为了不让眼中流出的泪淌进耳窝,沈棕清微扭了头,目光由原先的屋顶移至炕沿,沿边有只夜虫,正顺着墙隙爬行,那墙缝犹如直直向上的阶梯,此刻那只夜虫才刚刚在梯底,它正四处寻找着方向,还不知要往哪去?
阶梯……
梯底……
哪去……
这沈棕清想起了那日去过的月影寺,那日修束篱说要再考虑考虑婚事,沈棕清放她考虑了,结果……
沈棕清轻笑了一声,一双凤眼凝成了两道细线。
“这难道不是她早就已经考虑好的结果吗?哼!考虑!考虑!”
沈棕清又轻笑了一声,嘴角漾着无味的笑靥。
“修束篱要进王府了!”
“我该去哪呢?”沈棕清对着自己说,“我已经没有脸面了,只奈何还有父母尽在,恨不能抛尽这尘间俗事,不如也走吧!”
“走吧!”沈棕清看着墙上的夜虫,道了一句:“你要走去哪呢?”
只听,沈棕清耳畔想起了那日在月影寺下,大仙给他算运时连连说出的话:“你可往西!你可往西!你可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