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
长冬的清晨,还是这般的灰冷寒湿,一切都在阴暗中萌芽,积蓄着力量,等待勃发。
屋外,天空中那暗灰色的云层如此,屋内,临窗而卧的修束篱亦是如此。
从远空中飘来的凉风吹的修家那破损的旧窗呼呼作响。房内修父修母早已醒来,整齐地穿戴好衣饰,二人分坐在大炕的两端,在灰朦朦的晨光里静默无声,他们唯一的女儿——修束篱要在今夜嫁进王府,他们只知道修束篱进的是王府,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对于女儿嫁进王府究竟是福是祸,修父母只能用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来表达自己心中的迷惘,然而这叹息终是无法答疑,刚从鼻腔里嗅出,转脸就被淹没在的风下的旧窗声里,极像那亘古而来的嗟叹,又一声一声地吸附于长空里。
尽管无果,但仍然还要叹息……
在另外一间房里的修束篱也是早早地就醒了,只是她还未起身,她就这样沿窗躺着,似在等待着那场蕴积已久的厚雨,也是在等待暴雨过后的平和。
鸡鸣声骤起,在暗夜与白昼之间划出了一道无痕的伤口,撕开那伤口,人们便由黑暗移至晨曦。
天亮之后,修父母便下床拾掇晚间嫁女事宜,只修束篱一人,出房门用了个早饭后便再未露面,天渐渐大亮后,前来修家祝贺观看的人越挤越多,但仍是只有修束篱父母迎合张罗,不见修束篱一面。
午饭后,修束篱掀开那日王府送来的红木大箱,从一箱中熟练地取出一件鲜红的嫁衣。修束篱换好衣裳,独坐在炕沿上,静听屋外的吵嚷喧闹之声,这明明是为她而设的盛宴,但却只有她好似置身事外,吵闹都是外人的,只有她一人独享这满屋的寂静。
约未时从王府来了一身着亮黑软绸的管事之人,那人拥着一张欢笑的脸,微弯着腰进了修家那拥堵的小院,那人身后紧跟着一略有春秋的妇人,妇人如他一样也是拥着一张欢腾的笑脸,歪歪扭扭地跟在管事人的身后进了小院。
那管事之人径直地走向正被人群围拥着的修父修母,“哎呀!恭喜修老爷,恭喜修太太啊!”
修父修母愣了愣神,只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之人,那人见状又是一声高爽的笑:“修老爷,修太太我是王府派来的,特带着喜娘来看看修姑娘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那人说道“喜娘”时,紧跟在他身后的妇人,略略地顿了下身子。众人见是王府来的,一时间都停住了嘴,不说一话,生怕自己言多必失,只默默地看着二人。
修父母也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招呼着二人进屋,为二人端了茶来。那二人却也不喝茶,只笑盈盈地端坐在修家那狭小的客厅内。修父示意修母带着王府来的喜娘进了修束篱的房里,那喜娘将将进门,就满面春风地对着修束篱吹捧了一番,怔的修束篱和她娘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喜娘倒不以为意,只弯下腰去,一一地细点着箱内的饰物,后又走至修束篱身边,交代了一些琐事要领,临走时携了修束篱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内,看了又看,后又对着脸瞧了又瞧,那刻着笑的嘴,道了一句:“修姑娘可真是贵人福气!”
喜娘出了门,对着在房外等候的管事人,点了点头,示意大小事宜都已妥帖。那人才对着修父,道:“修老爷,王府的迎亲队伍约酉时来接!”
晌午一过,
那时间便如白驹跑隙,一瞬而过,不觉间天已不早。只那酉时还未到,天却已黢黑,团积在天上厚云,朝着修家的房顶直压过来,云层越积越厚,越压越黑,黑云似已抵挡不住那积蓄着,欲要倾泄的暴雨,仿佛只需一声骤响,暴雨就可冲破云层的阻隔,冲倒而下。
时间转瞬,酉时一到,只听那迎亲队伍中一支太平箫尖声顿起,紧接着便是银锣金鼓奏出一曲曲盛世繁歌,修束篱在一阵欢闹声中扶着一王府来的女傧相走出房门,进了崭新鲜亮的红轿子里。
又是那只太平箫,箫尾高翘,直对着天上黑压压的厚云,吹箫之人屏住一口长气吹出了一声欢腾的尖叫。
“尖叫”声起,新娘轿起,空中暴雨起……
迎亲队伍艰难地走在暴雨里,整支队中只修束篱一人未沾片雨,其余人则是鞋袜尽湿,堆积了好几日的暴雨,似乎是要在这一瞬间都悉数落尽,所以那雨下的急迫,下的猛烈。
队伍绕过一道烟青色矮墙,便是进了街里。因王府娶亲,必要路过此街,所以满街里不准设一卖户,又因暴雨倾盆,街道上也无一人观览。
只一支长队,走在滚滚的雨雾里……
迎亲的人都想早早地将新娘送进王府,想尽早地换下自己那身湿衣,更想尽早地闷进一口热酒…
所以,所有人都稳稳地却又十分心急地迈下每一步,他们一心向前,全然不知队伍后紧跟了一人。
那人自长队进了街道后就一直跟在后面,暴雨淋得他棕发尽湿,凤眼微朦,但却仍是怔怔地跟着,直到迎亲花队走过长街,拐了个弯,来至王府正门前,那人才回过头去,回头之际只在口中喃喃地念到:“你再不是我的篱妹,我们再无瓜葛。”而后便在雨中直直地往回走去。
往回到底去哪?他又怎知?
只是耳畔一直拂着一个声音,那声音在他的耳畔呐喊,直嚎叫到他沸血翻涌的心间,但最终也只能幻化为怒而不揭的孤傲:
可往西去!可往西去!
因而他带着仅存的一丝骄傲,在空无一人街道上,伴着不住射落的雨珠,直直地向西走去。
身后,整条青石砖路都倒映着他墨黑的背影,那背影却缩小,再缩小……
瞬时,带着雨雾的凉风掠过,卷得整街上不着一点踪迹。
暴雨肆虐,冲的往日烟尘满满的街市青瓦尽显,却将修束篱与沈棕清之间的关联冲的茫茫无迹,也许今晚之后他们再不会有关联,也许……都只是也许……
王府正门,处处悬红挂绿,但那大门却关得甚严,载着修束篱的队伍直直地从王府的正门口走过,并不进去。
花队从西边的角门处弯进了府里,但端坐在轿内的修束篱并不知道她是从哪个门进的王府,她甚至不知道,在她之前就已有了一支长队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