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还弯腰仰脸地站在由一群老婆娘簇拥而成的圆圈里，她肥嘟嘟地肉身是圆圈中不能欠缺的一弧。

“沈府”西院里，满院的红梅花在凉风的吹拂下，稀稀零零地丢下了雨点儿似的花瓣，花瓣托着空气里飘散的阳光金影，肆意地缱绻佛落。张妈那微屈成一个平面的宽厚背腰上就被零零地铺了满片的绯红，此刻她还怔怔地微舔着老脸望着墨斋离去的方向。

阳光穿破云层，刺落了梅瓣，远远直直地照在了张妈那被一叠叠老肉挤成的小眼里，她扑闪着黑睫，呆愣半晌，又木木地颤动自己红亮的双唇，“啊！孙姨娘不信这个啊……”张妈话落，无一人搭腔，仅有满院的寂静作为回响。

略顿了一会，张妈似是不愿相信地一般，哼哧一笑，“这婆姨不信！还有不信这个的婆娘吗？”张妈话落，依是徒剩着满院的静谧，梅瓣还是一片一片的掉落，凉风也仍是一丝一丝的吹卷，远空中那拥有无限能量的金黄光亮也依旧是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刺破，再不移原轨地尽情投落。

张妈嘴边上僵持着的一丝尬笑，还木木地杵在她的唇角，镌染着红芳亮泽的两张大唇微微咧开，“嘶~嘶~”地吸着空气里的凉气。

…………

西院正房中。

孙予梅怀抱着已然睡熟的沈玉雪，极像是紧抱着一个轻盈的美梦，她的唇边还残卷着一抹慈爱的笑意。

见沈玉雪已经酣眠许久，孙予梅便将她轻置在床榻上。

刚安置好沈玉雪，孙予梅将将从床榻上撤下身来，一边狠劲地搓揉着自己因为紧圈着沈玉雪而僵涩的臂肘，一边招呼着墨斋给她递杯茶来。

孙予梅冲着空阔的外间喊了几声，才见着刚从红梅院里折返而回的墨斋。

墨斋不慌不忙地走进房中，面无甚色，也压根不知道孙予梅正在唤她。

“水呢？”孙予梅冲着刚刚进房的墨斋轻唤一声，言语里却并无备责。

“啊？姨娘您说要喝水了吗？”墨斋睁着圆乎乎的大眼，驻足立在门边，呆望向孙予梅。

“你这丫头，又是跑去哪了，怎么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孙予梅依旧言语平和，面无丁点怒色，只笑看着墨斋呆愣的模样，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没……没跑去哪！”墨斋缓过神来，“姨娘您是要喝茶吗？我这就去给您倒了来。”

说罢，墨斋轻转过身去，不久，端了杯蓝底白花的瓷盏进了房里。

孙予梅接过茶来，举在唇边轻狎一口，“刚刚去哪里了？去了这么久？”孙予梅将手中的瓷杯放在桌前，头也不转地问了墨斋。

“没去哪里！在院里碰着了张妈一群人，耽搁了一会！”墨斋简简地回了。

“张妈？我昨儿个嘱她再去药铺里给玉雪补些药来，去了一天也没见着人，亏是神医晚间来了。”孙予梅轻笑一声，“她倒是悠闲，还跑院子里看梅花去了。”

“张妈昨儿去了‘月影寺’了，说是给玉雪小姐祈福去了，刚刚就拉着我在院子里说这事呢，我说您压根不信这个，就把她给打发了！”墨斋顺着孙予梅的话，就把刚才和张妈在院子里闲扯的话给交代了出来。

孙予梅一愣，“给玉雪祈福？”转而又悠悠叹道：“难为这群老货这么替玉雪想着，也亏我平日里没有亏待了她们。”

说完，孙予梅简静一笑，冲着身后无言的墨斋，道：“这个月给院里的人都涨半子吊钱，这钱就从我的月例里出！”孙予梅轻声一笑，“为了玉雪生病的事忙前忙后的！也确实难为了他们。”

墨斋轻喏一声！

“刚才在院里，张妈众人说，祈福之后，若愿望成真了，是要自己去还愿的，若不去，那下回可就不灵验了！”墨斋在孙予梅的身后，轻声一和，声如檐上的轻风，留不下半点呼声，只有檐下的护花铜铃，散出玲玲清响，录下风的痕迹。

墨斋怯怯地望着孙予梅——这个猜不出有何信仰的孙予梅。

孙予梅略思静片刻，声音振振，没有半点犹豫，“那就十五那天吧！我们去‘月影寺’还愿！”

“姨娘，您以前不是都不信这些的吗？”墨斋极小声地和道，声如檐角的铜铃，若遇风来，才会叮叮留声。

孙予梅苦笑一声，“以前什么都不信！现在老了，什么都不敢不信！”

墨斋不作声响，只静杵在原地上。

孙予梅略顿一会，“晚间时候，你再去请神医来给瞧瞧。看看玉雪能不能去！”

“姨娘您要带玉雪小姐同去？”

孙予梅望向屋外澄澈的碧空，“咱得心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