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安城,天还未完全透亮,一切都悬浮在灰蒙蒙地空气里,窒息又压抑。
“昨夜天倒是好呢!蓝净净的模样,这天亮了还又暗下去了!”青石街路上有人在走动,人极少,似为了抚去这清寒晨雾里的孤寂,路上两个并排而走的人,正在有一茬没一茬地谈论着头顶上的天气。
“是呢!瞅着昨晚那模样,今儿应该是个大晴天才对,但是看现在……”答话的人叹了口气,“忽阴忽晴地可真是个怪天。”
…………
早起行路的两人在蹙在一处对着极简短地话,简淡的声音被这寂寥少人的晨光灌注进了气力,在这晨雾朦朦地间隙里,那谈论着天气的人声,被放大……又放大……
声音无骨却有力,从口中一出,便沿着青路无限漂泊。
轻石路上,一辆马车正速速前行,马蹄踏~踏,一蹄一蹄地踩着沾了雾气而变得薄凉的石路,将那从远处飘来的声音也压碎在了青路的石缝里。
车是从城外来的,很快,很急。
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了下来,停后,赵远楼径自掀帘下了车,车夫也没去搀扶,只从车前跃下后,就冲到了黑亮的大门前。
紧闭的黑门,矗在晨内,独自孤凄地面对着远来的主人。
车夫抽出一拳击在黑漆木门上,门声“撞~撞~”,闷哑却有力。
车夫又举起一拳,但与门木还未相撞,随着一声粗壮的开门声响起,黑门猛颤一下,随即便敞开了。
黑门似在等他……
赵远楼未讲一语,顺门而入,沿着甬道直直朝里。
这个赵府的大家长已有很久未出现了,众人只知道他带着“赵记”的账房出门谈生意去了,但谈了什么生意,并无一人知晓,赵远楼一接到消息,就匆忙往回赶了,在入京安城门处将账房放了下来,自己赶回了赵府。
见赵远楼进来,赵府的一群人都围了上来,但无一人敢言语,走至后院中,一颇有些年纪的妇人迎了上来。
妇人还未言语,赵远楼就已经发声了,“太太怎么样了?”
妇人嗫着细声,道:“我在房里好久了,也没听见响动,就换了出来,太太叫喊得是有声,但是……”妇人停了一下,对着寒凉的空气轻轻咽吸了一口,细瞟了赵远楼一眼,还欲再讲,那瞟向赵远楼的双瞳照出了他满脸的脑怒,妇人抽抽嘴,识相地闭住了。
“请大夫了吗?”赵远楼厉色一问。
愣了半晌,妇人见无人应答,自己才半半低首,对着赵远楼小声一答:“请了,就在太太房里!”
一声凄喘从房中传来,一声,又一声……
丫头们端着水盆在院中跑跑窜窜,沿着一条从盆里溅泄出的水线,一队,又一队……
赵远楼后背着双手,在院内踱步,一院的人,静严无声。
良久,空中洒下了片片的雨丝,雨不大,却密。众人抬头望向空,依是静严无声。
“吱~呀~”房门被打开,收集起了所有人的视线,砚菊一脸慌乱地从房里走出。
赵远楼迎了上去,焦灼地望向砚菊。
砚菊正身对着赵远楼,眼睛却望他处,她声音极小极弱地,道出:“是个少爷!”
赵远楼双肩微颤,紧绷着的脸上透出笑来,作势他就要进房里。
砚菊怯怯地走近他,严严实实地将赵远楼挡在自己的身前,颤抖地,“大夫还在里头,小少爷他……他……没声……”
赵远楼怔住了,抽回脚步,那因喜悦而耸起的双肩又落了下去,无力地垂在腿侧,头上的雨丝落在他一眨不眨的双睫上,冰冰凉……
赵远楼不进屋了,但砚菊还是不移方位地堵在他的面前,身后就是被轻轻遮掩住的房门。
赵远楼怔住了,众人也怔住了,只有雨丝不停,眼泪未落……
不知多久,砚菊身后没有掩实的门缝里传出鼠息般窸窣的一声,又一声……
那声音终是没有嚎叫起来,只续续不断地低吟。
虽然声音极小,但还是在这无言肃穆的院中激起了回响。
赵远楼听着,听着……
这声音是他步步为营的岁月里久等而来的甘霖……